中央大礼堂的加冕“神迹”余波未平,一纸来自教宗书房的召见令便送到了“晨曦之间”。指尖抚过烫金的徽记,我知道,审判的时刻到了。

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教宗正站在巨大的彩绘玻璃窗下,斑斓的光影在他素白礼袍上流转,神圣,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你来了,希薇娅。”他转过身,脸上是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仿佛能包容一切,也看透一切。

我垂下眼睫,行了个无可挑剔的圣女礼,胸腔里的心脏却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冕下。”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

“不必拘礼。”他优雅地抬手示意,走向那张堆满古籍的书桌,“你体内的力量,经过圣冠的洗礼,近来可还安分?”

“托冕下的福,尚能控制。”我谨慎地措辞,指尖在宽大的袖口下微微蜷缩,感受着那潜伏在血脉深处、时刻蠢蠢欲动的暗流。

他微微颔首,仿佛我的答案早已在他掌控之中。苍老的手指拂过一本摊开的、书页泛黄卷曲的古老典籍,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加冕时的共鸣,并非偶然。那证明了你与圣冠,与你体内苏醒的力量,乃至与……这个世界未来的轨迹,都有着远超你想象的深刻联结。”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他抬起眼,那双深邃仿佛能洞悉灵魂的眼眸沉静地落在我身上,穿透了“圣女”的皮囊,直视其下躁动不安的暗影。“而维系这份脆弱的平衡,引导这份力量走向它命定的归宿,需要一道坚固且……永恒的‘桥梁’。”

他刻意停顿,清晰地吐出那个让我血液瞬间冻结的词:

“与当代勇者,罗兰的结合,是命运交织的必然。唯有通过婚姻的纽带,光与影才能在你体内达成真正的共生与和谐,你才能完整地承载起引领未来的重任。”

“结合?!” 我猛地抬起头,伪装出的平静彻底碎裂,难以置信地瞪视着他,“您是说……婚姻?!像那些贵族联姻一样,把我当成物品一样嫁出去?!”

“正是。”他的语气没有半分动摇,仿佛在陈述日出日落般自然的真理,“这是目前唯一能稳定你日益强大的力量,并确保这份力量服务于更崇高目标的方法。命运的轨迹早已刻印。”

唯一的方法?用我的身体、我的自由、我未来的一切,去换取一个所谓“平衡”的、华丽的金色鸟笼?

一股混杂着被背叛的愤怒、深深的屈辱和冰冷绝望的火焰,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我霍然起身,座椅因这突兀的动作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不!我拒绝!”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尖锐颤抖。

我死死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碎后迸发出来,带着血腥气:“如果所谓的平衡,所谓的未来,需要以这种……这种彻底出卖灵魂和肉体的方式来换取,那我宁愿不要!哪怕力量失控反噬,哪怕下一刻就爆体而亡,我也绝不同意!你们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

什么魔族的未来,什么圣女的职责,在这赤裸裸的、将她物化的安排面前,都成了可笑的借口!他们凭什么?!

教宗静静地看着我,脸上既无惊讶,也无愠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令人胆寒的平静,仿佛我的激烈反抗,我的绝望呐喊,都不过是他漫长布局中一颗棋子按预设路线的跳动。“孩子,”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终结讨论的冷漠,“命运之轮一旦开始转动,便无法轻易停止。你会明白的,总有一天。”

明白?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也绝不甘心!

我几乎是跌撞着冲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片神圣而压抑的空间。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我大口喘息,胸腔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疼痛。

找到其他方法!必须找到其他方法打破这该死的预言,这该死的契约!我绝不能就这样认命!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自己变成了一道幽灵,彻底埋进了教廷那浩瀚如同迷宫、散发着陈旧羊皮纸和灰尘味道的图书馆。我像是一个濒死的囚徒在寻找最后的救命稻草,疯狂地、不眠不休地翻阅着所有可能与古老契约、力量平衡、神圣仪式、乃至禁忌魔法相关的典籍。

高高的书架投下阴影,将我吞没。我踮起脚尖抽取最顶层的卷轴,趴在地上破解铺满地面的残破古籍,指尖被粗糙的纸页磨破,留下暗红的印记。灰尘沾满了圣女的洁白裙摆,晦涩扭曲的古文字和魔法符号看得我头晕目眩,精神力几近枯竭。

我必须找到一条生路,一条不属于教宗规划的生路,一条属于我希薇娅自己的路!

时间在废寝忘食的搜寻中飞速流逝,窗外的天色明暗交替。希望却像指间的流沙,越来越渺茫。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要么对“心光契约”这种等级的束缚语焉不详,要么给出的解决方案比契约本身更加苛刻、荒诞,代价高昂到无法承受。

与此同时,体内的力量随着情绪的剧烈起伏、精神的极度疲惫和日益加深的绝望,开始变得越来越不稳定。经脉中仿佛有细小的冰针在持续穿刺,偶尔袭来的眩晕感让我几乎站立不稳。那无形的契约枷锁仿佛活了过来,正在一寸寸收紧,勒得我喘不过气,即将把我的灵魂也彻底禁锢。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片知识的沙漠吞噬,即将溺毙在绝望中时——我的指尖,在一堆被遗弃在最阴暗角落、覆盖着厚厚灰尘、几乎要碎裂成粉末的古老残页中,触碰到了一片异常坚韧的材质。

猛地将它抽出,不顾扬起的灰尘呛入肺腑。就着窗外透进的、最后一丝昏暗的天光,我辨认着上面用一种近乎失传的恶魔密文写就的模糊字迹。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心之契,枷锁亦钥匙……若受契者欲破樊笼,需令立契者倾心以付,甘愿奉上生命与力量之核……届时,契约逆转,枷锁自成钥匙,力量归于破契之人……】

令立契者爱上受契者……心甘情愿地献出生命和力量核心……契约就能逆转?束缚会变成钥匙,而他的力量,将归于我?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黑暗而诱人的可能性,像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烈眩晕猛地袭来,伴随着体内因这极端情绪刺激而彻底失控、疯狂冲撞的光暗力量带来的撕裂剧痛,我眼前彻底一黑,失去意识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最后力气,将那片决定了我未来道路的残页死死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昏迷中,光与暗的力量在我体内如同两头发狂的巨兽般撕咬、冲撞,灵魂仿佛都被撕裂成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缓缓浮出黑暗。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晨曦之间”柔软却冰冷的床铺上。窗外,是沉沉的、不见星月的夜色。

身体的剧痛似乎暂时平息了,但那残页上如同诅咒又如同启示的文字,却像燃烧的烙印,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触感,深深铭刻在我的脑海深处,每一个笔画都清晰无比。

一个冰冷、清晰、带着彻骨恨意和决绝杀意的计划,在那片黑暗的滋养下,如同毒藤般在我心中疯狂滋生,最终彻底成型。

爱?心甘情愿?献出生命和力量?

好啊。

罗兰,教宗,还有所有将我逼到如此绝境、视我为棋子工具的人类……

我会让罗兰“爱”上我,我会让他死心塌地,心甘情愿地为我献上一切。然后,在他最毫无防备、沉浸在虚假爱意中时,我会亲手杀了他,夺取他那份强大的、令人觊觎的力量!

再然后,就是复仇的时刻。我要回到魔族,找到母亲,整合我的部下,带领他们,踏平这虚伪光明笼罩的人族疆域!让这些自以为是、随意摆布他人命运、将她尊严践踏在地的家伙,付出最惨痛、最血腥的代价!

之前所有的挣扎、不甘、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都被淬炼成了无比坚硬的、淬毒的冰晶。既然你们要我扮演温顺的圣女,要我接受这荒谬的婚约,那我就如你们所愿!

我变得异常“顺从”。当艾莉娅带着教廷关于订婚仪式的正式安排前来通知时,我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甚至没有多余地问一句为何不是直接举行婚礼——形式而已,在我的复仇蓝图里,这不过是毒蛇在发出致命一击前,必要的蛰伏与伪装。

那些曾经让我从心底抗拒、厌恶的身体接触,如今成了我必须熟练运用、刺向目标的淬毒匕首。

我开始“主动”地、有策略地接近罗兰。

在训练场边缘,我会“恰好”出现在他视线余光的捕捉范围内,用私下练习了无数次、糅合了恰到好处的依赖、仰慕与一丝羞涩的眼神,无声地望向他挥剑的身影。

在集体用餐的长桌旁,我会“无意间”选择靠近他座位的位置,偶尔在他沉默进食时,低声提出一个关于任务细节或剑术原理的、显得认真而好学的问题。

我会在他结束深夜的守夜,带着一身寒意归来时,适时地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温水,轻声说一句“辛苦了”。尽管每一次指尖无意触碰到他冰凉的铠甲边缘或是衣角,都会让我胃里一阵翻涌,内心涌起强烈的生理性厌恶,但我的脸上,只会维持着那种精心调试过的、带着浅浅红晕与羞怯的温和笑容。

我开始像最耐心的猎手研究猎物一样,仔细分析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个动作习惯,揣摩他隐藏在冰冷外表下可能存在的情绪波动和喜好。我要编织一张柔软而坚韧的、名为“温柔”的情网,一步步引诱他沉沦,直到他毫无保留、死心塌地地“爱”上我这个致命的幻觉。

大象又如何?站在力量的顶峰又如何?只要毒蛇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拥有足够的耐心,找准最脆弱的要害,哪怕是最强大的生灵,也终将毙命于那悄然注入的、致命的毒液之下。

我走到梳妆镜前,凝视着镜中那个眼神温顺纯净、姿态柔和优雅、任谁看去都是一位完美圣洁的“圣女”。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刺骨、毫无笑意的弧度。

游戏,现在才真正按照我的规则开始。

而最终的赢家,只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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