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欧利斯。”主任的声音冷得像墓穴里的寒冰，他巨大的骨爪捏着一份薄薄的、几乎可以说是可怜的报表，“解释一下。”

坐在巨大会议桌尽头的，是一个矮小的、灰黑色的身影。梦欧利斯几乎要把自己缩进那件宽大的斗篷里，身后的骨尾不安地蜷缩在椅子下，几根触手紧张地扭成了麻花。他空洞的眼眶对着桌面，不敢抬头。

“第三季度，”主任念着报告，语气里的不满几乎要凝成实质，“计划传播流行性感冒病毒，目标感染率30%。实际完成……0%。”

“计划投放轻度肠胃炎病毒，目标感染人数500。实际完成……0%。”

“唯一有进展的‘儿童水痘计划’，你提交的报告是……”主任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自己没看错，“‘已为目标及周边所有易感人群接种疫苗，疫情已阻断’。”

会议室里响起了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那是来自其他业绩彪炳的死神同事的。

“梦欧利斯！”主任猛地一拍桌子，“我们是瘟疫的化身，是生命的终结前奏！不是移动防疫站！你的KPI，连续四个季度部门垫底！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只能考虑回收你的镰刀，让你去‘虚无边境’做清洁工了！”

梦欧利斯整个身体抖了一下。他感觉到他那把比他自己还高一个头的镰刀，在身后发出微弱的嗡鸣。

“散会！”主任怒气冲冲地宣布。

……

人间，夜晚，一栋普通的公寓楼楼顶。

梦欧利斯抱着他那巨大的镰刀，坐在冰冷的边缘，灰黑色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那对狼耳朵无力地耷拉着，骨尾也无精打采地垂在一边。

“回收镰刀……”他喃喃自语，空洞的眼睛望着楼下某扇还亮着暖黄色灯光的窗户。那是人类女孩小林的家。

他和小林的“友谊”，始于一场失败的任务。他奉命去让她感染水痘，结果却被她当成“迷路的奇怪玩偶”，塞了一颗草莓糖。那甜味，是他从未尝过的、属于“生”的色彩。从那天起，他就不再去完成那些针对她的“瘟疫任务”，反而会偷偷帮她赶走真正的病魔。

就在这时，他随身携带的、一片用于接收任务的漆黑羽毛震动起来。

【紧急临时任务】

目标：小林

状态：突发高烧（39.5℃）

任务要求：趁其免疫力低下，植入‘虚弱病毒’，为后续慢性病症打下基础。

时限：今夜。

梦欧利斯的触手瞬间绷直了。

他身影一闪，如同融入阴影，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小林的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生病的气息。小林蜷缩在床上，脸颊是不正常的红晕，呼吸急促而困难。

梦欧利斯走到床边，矮小的身影在床头灯下拉出摇曳的影子。他举起一只触手，一丝灰黑色的、不祥的病毒能量开始在他指尖汇聚。这就是“虚弱病毒”，只要轻轻一点……

完成它，就能挽回一点业绩，或许就能保住他的镰刀。

他看着小林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紧皱的眉头，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灼热而脆弱的生命气息。他想起了那颗草莓糖的滋味。

汇聚的病毒能量瞬间消散。

他笨拙地用触手碰了碰小林的额头，被那高温烫得缩了一下。他急得在床边团团转，骨尾和几条触手不小心缠在了一起，让他差点摔倒。

“对了……疫苗……药……”

他手忙脚乱地挥舞着镰刀，但镰刀只懂得如何收割，不懂得如何治愈。他尝试调用自己的力量，作为瘟疫之主，他本能地知晓如何制造病毒，但反向推导出“解药”，却需要耗费更多的心神。

几条触手尖端亮起了微弱的、不同颜色的光，代表着他正在尝试调配不同的抗体。失败了十几次后，终于，几滴晶莹的、散发着淡淡草莓清香的液体，从他的触手尖端渗出。

他小心翼翼地用最柔软的触手卷起一滴，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小林的嘴唇上。

然后，他又用自己冰冷的骨尾，轻轻地、持续地贴在小林滚烫的额头上，充当最原始的物理降温贴。

时间一点点过去，小林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脸上的潮红也开始褪去。后半夜，她甚至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嘟囔了一句：“……草莓……”

天快亮时，小林的体温终于降到了正常范围。

梦欧利斯松了口气，整个身体几乎要虚脱。他收回骨尾，准备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就在这时，小林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视线先是有些模糊，然后聚焦在了床边的灰黑色身影上。她没有像普通人那样尖叫，反而露出了一个虚弱却明亮的笑容。

“是你啊……”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昨晚做梦了……梦到一个章鱼狼狼玩偶，在给我吃草莓冰淇淋……真好……”

梦欧利斯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小林伸出手，轻轻地、快速地摸了一下他垂在身边的触手尖端。

“谢谢你，”她说，“我感觉好多了。”

“……”

梦欧利斯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他只是迅速地把自己的触手缩回斗篷里，然后整个身影如同融入空气般，瞬间消失了。

公寓楼顶，黎明的前夕。

梦欧利斯抱着他的镰刀，看着自己刚刚被小林摸过的那根触手尖端。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人类的温度。

他打开任务报告界面，在【紧急临时任务】的提交栏里，默默地输入了两个字：

“失败。”

在提交的那一刻，他似乎并不像在会议室里那样沮丧。那空洞的眼眶，最后望了一眼小林房间的方向。

然后，他拉紧斗篷，融入了即将消散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