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莉雅刚叠好睡衣,莱昂已经捧着降临历冲进来,封面印的小木屋沾了点晨露的潮气,他指尖戳着标着“3”的小窗口,眼睛亮得像缀在圣诞树上的灯。“一起拆!”他把降临历按在桌上,菲莉雅迟疑着伸出手,指尖碰到卡纸时,能摸到里面藏着的小物件——撕开的瞬间,一颗裹着银箔的糖果滚出来,还有一张印着雪花的小纸条,上面是奶奶的字迹:“今天要烤姜饼哦。”
“是糖果!”莱昂把糖果塞给她,自己攥着小纸条跑下楼。菲莉雅剥开银箔,薄荷糖的清凉在舌尖化开,她走到窗边,看见奶奶正把红绿色的花环往玄关木门上挂,浆果在晨光里透着暗红,松枝的影子落在石阶上,晃得轻轻的。
下楼时,厨房已经飘出了肉桂香。奶奶把黄油放在瓷碗里软化,旁边摆着筛好的面粉,细白的粉末沾了竹筛的纹路;爷爷坐在餐桌旁,手里捏着几张菲莉雅之前的草稿纸,见她过来,便递上一颗巴掌大的纸星星:“昨天折的,你写的公式刚好绕着星星边,挂树上好看。”纸面上还留着淡淡的铅笔印,是她算错的一道偏微分方程,爷爷把错处折在了星星里面,只露出工整的步骤。
“菲莉雅来揉面团?”奶奶把黄油和糖打发成乳白的泡沫,“你爷爷揉的面团总带硬疙瘩,莱昂只会往里面塞巧克力豆。”菲莉雅走到桌旁,接过奶奶递来的面团——温热的,裹着黄油的香气,她学着奶奶的样子,手指顺着面团边缘慢慢揉,把面粉颗粒揉开。莱昂凑过来,偷偷往面团里塞了颗巧克力豆,被奶奶拍了下手背:“再塞,姜饼就要变成巧克力砖啦!”
菲莉雅看着莱昂吐舌头跑开,指尖沾到了糖霜,下意识舔了舔,甜意漫到喉咙。她拿起星星模具,对准面团压下去,抬起时,一颗完整的星星落在烤盘上,边缘沾着点面粉的白。奶奶笑着把模具递得更近:“慢慢来,圣诞的东西,急不得。”
下午的阳光软下来时,爷爷把冷杉树从储藏室搬了出来。两米多高的树干带着松针的潮气,放在客厅中央,清冽的香气漫了满室。莱昂抱着银色灯串跑过来,踮脚想往树上缠,却被灯线绕住胳膊:“姐姐帮我!”菲莉雅走过去,解开灯线,和他一起往枝干上绕——暖黄的灯泡嵌在松针间,像撒了一把小太阳。爷爷搬来木梯,把菲莉雅的纸星星往树顶挂,“莱昂说要挂最高的那颗。”
正忙着,门外传来了汽车喇叭声。莱昂扔下灯串就往门口跑:“是姑姑和舅舅!”菲莉雅站在原地,看着爷爷把最后一颗纸星星挂好,心里忽然有点发紧——姑姑家的表哥总爱问她在德国的学业,舅舅说话的声音很响,每次聚餐,她都要躲在林雅身后。
门开了,姑姑抱着一个裹着圣诞围巾的小女孩走进来,表哥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大蛋糕盒;舅舅则扛着一箱红酒,嗓门洪亮:“爸!妈!我们来啦!”奶奶迎上去,接过姑姑手里的礼物袋,莱昂已经抱着小女孩跑向圣诞树,“莉莉,看我和姐姐挂的灯!”
客厅瞬间热闹起来。姑姑摸着菲莉雅的头发,问她在TUM的课程难不难,表哥凑过来,举着手机说:“听说你跳级读高一了?怎么样,学业难吗?和同学相处的好吗?”菲莉雅捏着衣角,含糊地应了声“嗯”,指尖有点发凉——她想起第一次月考那天,那些嫉妒她的女生,想起自己被打的站不起来。
“该准备晚餐啦!”奶奶拍了拍手,厨房立刻忙起来。姑姑帮着摆餐具,银色的刀叉在餐桌上排得整整齐齐;舅舅和爷爷在客厅开红酒,瓶塞弹出的“砰”声混着莱昂和莉莉的笑声;林雅从房间里拿出圣诞蜡烛,玻璃罩里的烛芯沾了点蜡油,点着后,暖光映得餐桌旁的人影轻轻晃。
晚餐的菜很快摆满了桌。烤鹅的皮泛着金红,油珠落在盘子里,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土豆泥堆成小山,上面撒着切碎的欧芹;奶奶做的苹果派还冒着热气,肉桂的香气绕着鼻尖转。姑姑给菲莉雅夹了块鹅肉:“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
菲莉雅捏着刀叉,把鹅肉切成小块,却没什么胃口。表哥还在说慕工大的实验室,舅舅偶尔插一句“以后要当科学家啊”,声音撞在客厅的墙壁上,又弹回来,让她觉得耳朵发沉。忽然,指尖传来一阵熟悉的发麻感——像上次在校区被学生围着时那样,顺着指尖往手臂爬,胃里也慢慢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攥着。
“我去下洗手间。”菲莉雅放下刀叉,起身时差点碰倒酒杯。姑姑抬头看她:“不舒服吗?”“没有,”她摇摇头,声音很轻,“有点闷,想透透气。”
走上二楼的楼梯,喧闹声渐渐远了。菲莉雅躲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下来。指尖的麻意还没消,她想起浮士德——想起那间手术室,想起比怪物还可怕的巨人埃克特,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发慌。之前在校区,她以为那些不适是社恐引起的,可这几天,这种发麻的感觉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有时是揉面团时,有时是挂灯串时,像身体里藏着个定时的小开关。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客厅——烛火在玻璃上映出跳动的光斑,姑姑和奶奶的笑声飘上来,莱昂正举着姜饼追莉莉。可她却觉得离那热闹很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想起埃克特释放她时说的话:“他们把你当工具。”那时她没懂,可现在,指尖的麻意、偶尔的头晕、还有夜里偶尔听到的身体里的“嗡鸣”声,都在提醒她——她和莱昂、莉莉不一样,和姑姑舅舅家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书桌上放着爷爷折的纸星星,她拿起来,指尖碰到纸面上的公式,忽然想起在TUM公告栏看到的微分方程。那时她以为数学能给她安全感,可现在,连那些熟悉的符号都变得陌生——浮士德的人会不会找到这里?他们会不会再把她带回那个满是仪器的实验室?身体里的“异常”,是不是留下了后遗症?
门外传来莱昂的声音:“姐姐!吃苹果派啦!”菲莉雅赶紧把纸星星放回桌上,应了声“就来”,却没起身。她看着窗外的夜色——邻居家的圣诞灯已经亮了,暖黄的光落在薄雪上,像撒了一地碎金。可她心里的冷,却像没融化的雪,慢慢堆起来。
卧室的门被轻轻敲了敲,是林雅:“还好吗?姑姑问你怎么没下来。”菲莉雅打开门,林雅看见她苍白的脸,皱了皱眉:“不舒服就别硬撑,我跟奶奶说你累了。”她点点头,看着林雅下楼的背影,又关上门。
回到窗边,菲莉雅摸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是上次被浮士德的仪器扎过的地方。现在,那道疤痕偶尔会发烫,像在提醒她,那些她想逃离的过去,从来没有真正离开。客厅的笑声还在飘上来,可她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站在圣诞的暖光里,却始终融不进去。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花落在玻璃上,很快化掉。菲莉雅想起奶奶说的“圣诞要一家人在一起”,可她的“家人”,会不会因为她的“异常”,也陷入危险?浮士德的阴影,像这雪花一样,悄无声息地漫过来,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书桌上的降临历还敞着,第三扇小窗口空着。菲莉雅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封面的小木屋,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她多希望这只是个普通的圣诞,没有改造,没有浮士德,没有身体里的异常,她只是个能和家人一起吃苹果派、挂灯串的普通女孩。可这希望,像窗外的雪花一样,轻得一碰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