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边境的风沙与偶尔的魔物嘶鸣中悄然滑过,自我加入这支队伍,竟已满三个月。

我们刚刚结束了一次对废弃哨塔的清理任务,此刻正在一座名为“风蚀镇”的边境小镇旅店中休整。

小镇的建筑大多由灰黄色的岩石垒成,低矮而坚固,街道上弥漫着牲畜、尘土和烤麦饼混合的气息。窗外人声嘈杂,驮兽的响鼻、商贩的叫卖、冒险者酒后的喧哗交织成一片。

“所以说,那个传说是真的!风暴山脉的古代遗迹里,真的藏着精灵工匠大师遗失的‘翠风之弦’!”苏珊娜难得地显露出与平日沉静不符的兴奋,翠绿的眼眸闪着光,小心翼翼地将一张从本地冒险者工会“淘”来的、边缘磨损严重的羊皮纸地图在木桌上铺开。地图上用一种优雅的古精灵语标注着各种符号。“你们看,根据星象定位和山脉走向的记载,入口应该就在这片瀑布后面,一个被藤蔓遮蔽的洞穴……”

她纤细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地宫可能的结构、那些早已失传的精灵机关术,以及那件传说中能赋予箭矢自动追踪与穿透魔法屏障特性的珍宝——“翠风之弦”。那专注而热情的模样,与她平日里那个冷静、精准、惜字如金的狙击手形象判若两人。

卡尔曼在一旁用心保养着他的鲁特琴,用软布细细擦拭琴弦,闻言抬起头,脸上露出一种“又来了”的了然神情,嘴角勾起戏谑的弧度:“啊,熟悉的旋律又响起了。我亲爱的精灵小姐,你还生动地记得上次在那个矮人矿坑里发生的事吗?你也是这般信誓旦旦,说感应到了‘熔火之心’的召唤,结果呢?你扑向那个镶满假宝石的木头箱子,嘴里还念着‘终于找到了’,然后那箱子‘嗷呜’一口——”他猛地张大嘴,做出吞噬的动作,“——把你连人带弓,整个儿吞了进去!”

他绘声绘色地继续描述,还配合着滑稽的肢体语言:“那贪吃的家伙把你吞下去后,肚子胀得滚圆,像个过载的旅行袋,还不停地打饱嗝!‘嗝儿~’一声,喷出几根你箭囊里的鹰羽;‘嗝儿~’又一声,飞出半截备用弓弦!最绝的是蒂娜,她不得不用【缩小术】把你和那只消化不良的宝箱怪一起变小,我们才能把它按在地上。最后像倒存钱罐一样,把它头朝下脚朝上地抖了半天,才把你和你的装备‘叮铃哐啷’地全抖出来!那场景,我能写成一首流传千古的滑稽剧!”

苏珊娜白皙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尖尖的耳朵都染上了一层明显的粉色。她有些气急败坏,试图维持精灵的优雅,但语气已经带上了羞恼:“卡尔曼!那次是……是那张该死的地图标记有严重偏差!而且那个宝箱怪的木质伪装和能量波动模拟得实在太高明了!这次不一样,这张地图的源流可以追溯到银月图书馆的残卷,绝对可靠!”她用力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精灵语印章,强调着。

卡尔曼从善如流地点头,拉了一个表示“我完全理解”的长音,但翘起的嘴角和眼里的笑意却出卖了他:“是——是——,很可靠,非常可靠。”他的目光转向我正在小火炉上冲泡的新一壶安神茶,眼神一亮,凑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陶醉的表情,

“唉,还是圣女殿下煮的东西闻着让人身心舒畅,光是这袅袅茶香,就足以抚慰我被行军干粮折磨得麻木的味蕾和灵魂……”他话没说完,但脸上那副“对比某些精灵在厨房里怀着好意、却总能制造出足以让地精都退避三舍的‘炼金产物’,这壶茶简直是生命女神亲赐的甘霖”的夸张表情,已经将未尽之语表达得淋漓尽致。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拿起陶壶替他斟上一杯澄澈的淡金色茶汤。看来苏珊娜在烹饪方面的“独特天赋”与她对地宫宝藏的执着一样,早已是队伍里公开的、带点善意的趣谈了。这种轻松的氛围,是三个月前刚加入时的我无法想象的。

蒂娜安静地蜷在窗边一张铺着旧毯子的木椅里,巨大的紫色法师帽檐几乎将她的脸完全遮住,只露出一个白皙小巧的下巴。她怀里依旧抱着那本厚得能当盾牌用的魔法书,手指偶尔无意识地在封面的复杂烙痕上摩挲,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笑闹充耳不闻。

而罗兰,则抱着手臂,靠在与房间阴影相接的墙壁上,闭目养神。他今天似乎比平时更加沉默,眉宇间仿佛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是因为这次哨塔清理时发现的、那些不同寻常的魔物活动痕迹吗?还是……别的什么?我注意到他环抱的手臂肌肉绷得很紧,不像是完全的放松。这细微的异常,让我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这三个月,我们之间确实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我依然谨慎地扮演着合格的治疗师角色,他们也从最初的审视、好奇,到如今逐渐接纳了这位话不多、但关键时刻法术总能及时落到实处的“圣女”。那种时刻需要紧绷神经、仿佛走在刀尖上的高压感,在日常的并肩作战和这种插科打诨的相处中,确实被冲淡了许多。我甚至开始习惯卡尔曼跑调的歌声,习惯苏珊娜偶尔的宝藏狂热,习惯蒂娜神游天外的沉默,也……习惯了罗兰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屏障和深夜那份无声的守望。

傍晚时分,我独自在小镇的集市上逛了逛,用队伍分发的一点微薄津贴买了些当地特产的干果和一种味道辛辣的根茎植物,或许可以尝试加入下次的茶饮中。看着摊贩们朴实而忙碌的身影,听着他们用带着浓重口音的通用语讨价还价,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包裹着我。

夜幕彻底笼罩了风蚀镇,喧嚣渐息,只剩下旅店楼下偶尔传来的杯盘碰撞声和模糊的谈话声。

我独自住在旅店二楼一间简陋但还算干净的房间。木窗开着,清冷的月光混合着小镇特有的尘土与炊烟气息流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的阴影。我盘膝坐在床上,尝试像过去三个月里每晚做的那样,引导体内那两股力量。光明的暖流与暗影的冰寒在麦穗勋章的调和下,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如同在钢丝上行走。

但最近,我隐隐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变得活跃了些,光与暗的界限不再那么分明,偶尔会产生细微的、不受控的摩擦,像是有某种东西正在缓慢积蓄力量,等待着某个临界点的爆发。这种逐渐失去绝对掌控的感觉,让我心底深处升起一丝不安。

就在我凝视着窗外那轮异界的明月,试图通过冥想进一步平复那蠢蠢欲动的力量时,一种极其微妙的、仿佛冰片划过神经的感应倏地掠过心头——仿佛有一道冰冷而无比熟悉的视线,在远处某片屋檐的阴影中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非人的观察意味,随即如同被夜风吹散的雾霭,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

是艾莉丝吗?

她来过?就在刚才?只是为了看一眼?还是……

我不确定。她总是这样,如同黑夜本身,存在与否都带着一种模糊而迫人的不确定性。尽管这三个月她几乎没有正式现身,但我知道,她从未真正远离。这道短暂的、几乎像是精神过敏的感应,依旧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在我心中漾开了一圈夹杂着疑虑和警惕的涟漪。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腕上的圣器手环,冰凉的温度让我稍微清醒。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无端的猜想。或许,真的只是错觉吧。是体内力量不稳带来的精神敏感?

窗外,夜风吹过岩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带来更远处荒漠的冰冷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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