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冰冷。

林檎是在一阵颠簸和嘈杂的人声中恢复意识的,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只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被放在移动的担架上,耳边是赵妍带着哭腔的吼叫:“让开!都他妈给老子让开!” 还有温阮一遍遍颤抖的安抚:“没事的,林檎,没事的……”

然后是一片兵荒马乱,她被推进了急诊室,各种仪器的声音,医生冷静的问询。

再次彻底清醒时,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单调的白。她微微动了动手指,浑身软得像一团棉花,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醒了?”

苏清越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沙哑得厉害。

林檎偏过头,看到苏清越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脊依旧挺直,但眼底是无法掩饰的青黑,脸色甚至比林檎这个病人还要苍白几分。她的一只手紧紧握着林檎没有打点滴的手,力道大得指节泛白。

温阮和赵妍也立刻围了上来。温阮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显然哭了很久;赵妍则烦躁地抓着她那头绿毛,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无处发泄的怒火。

“我……”林檎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微弱。

“别说话。”苏清越打断她,拿起旁边的棉签,蘸了水,小心翼翼地湿润她的嘴唇,动作细致得近乎虔诚。但她的眼神却像冰封的湖面,压抑着汹涌的暗流。

“医生说是过度疲劳,加上精神压力太大,低血糖导致的昏厥。”温阮轻声解释着,声音还带着鼻音,“林檎,你怎么能……这么不顾惜自己……”

愧疚感像潮水般将林檎淹没。她看着三人担忧、疲惫、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脸庞,想到自己可能又给她们添了巨大的麻烦,想到自己拼命想要追赶却依旧徒劳,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哽咽着,泪水滑进鬓角,“我又拖累你们了……我就是个麻烦……我不该……”

“林檎!”苏清越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带着被极力压抑的颤抖。她俯下身,双手撑在林檎枕边,将她困在方寸之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燃着灼人的火焰,死死地盯着她,“你再说一句这种话试试看!”

泪水模糊了林檎的视线,她看着苏清越近在咫尺的、写满痛楚和愤怒的脸,所有自我贬低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拖累?麻烦?”苏清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边缘感,“你以为我们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听你说‘对不起’?!是为了看你把自己逼到绝境然后躺在这里跟我们道歉吗?!”

她的眼眶也红了,这是林檎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控。

“林檎,你听好了!”苏清越一字一句,像锤子砸在她心上,“我放弃A大的保送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得林檎瞬间忘记了哭泣,瞪大了眼睛。温阮和赵妍也震惊地看向苏清越。

“为什么?!你疯了?!”林檎失声喊道,那是A大啊!

“因为我不能没有你!”苏清越几乎是吼了出来,眼泪终于冲破防线,滑落一滴,迅速被她擦去,但通红的眼眶骗不了人,“没有你的未来,对我苏清越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你明不明白?!”

她抓住林檎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感到疼痛,却又奇异地让她感到了无比真实的存在感。

“你以为我看重的是那个保送名额?我看重的是你!是你这个又笨又倔、总是惹麻烦、却让我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笨蛋!我要跟你一起去云大,或者任何你想去、你能去的地方!我要看着你,守着你,免得你这个白痴又把自己搞进医院!这个理由,够不够?!”

林檎彻底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苏清越带着泪意的宣告在耳边轰鸣。

就在这时,温阮也走上前,握住了林檎另一只冰凉的手。

“林檎,”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也决定了。那个法国的夏令营……我不去了。”

“阮阮!”林檎急了,“那是你的梦想!”

“梦想可以等。”温阮看着她,眼泪再次滑落,却带着释然的微笑,“但陪你们一起奋斗,看着你健健康康地走进考场,这样的机会,人生可能只有一次。我不想错过。你们……比梦想更重要。”

赵妍重重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吓了众人一跳。她红着眼睛转过头,粗声粗气地说:“看什么看!老*……我也不辍学了!”

她走到床尾,看着林檎,眼神凶狠,却又带着别扭的关心:“我爸那边……老8跟他谈好了!贷款!慢慢还!他要是敢逼我辍学,就跟他断绝关系!”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说了要罩你们到毕业……少一天,少一个,都不算!”

寂静。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几人压抑的抽泣声。

林檎看着眼前的三人——为了她放弃锦绣前程的苏清越,为了她暂缓艺术梦想的温阮,为了她扛起家庭重担的赵妍。

巨大的震撼、无以复加的愧疚、和汹涌澎湃的爱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她何德何能,值得她们如此对待?

“呜……哇——!”

她再也控制不住,像个迷路已久终于归家的孩子,放声大哭起来。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崩溃,而是将所有压力、恐惧、委屈尽情宣泄,并在哭声中,确认了自己被如此深刻、如此毫无保留地爱着的事实。

苏清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温阮从背后环抱住她,赵妍也走过来,笨拙地拍着她的背。

四个少女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哭作一团,泪水交织,分不清彼此。

但这一次,泪水不再是苦涩的,而是带着洗涤过后、焕然新生的力量。

当哭声渐歇,林檎靠在苏清越怀里,抽噎着,却无比清晰地说:“……我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

苏清越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痕,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记住你说的话。”

温阮破涕为笑,拿出纸巾细心帮大家擦脸。

赵妍揉了揉鼻子,哑着嗓子说:“……饿不饿?爸爸去给你买点粥?”

风暴过去了。

在崩溃的边缘,她们不仅没有散,反而像经过了淬炼的合金,羁绊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这个小小的病房,在这一刻,成为了她们漂泊灵魂最终的、也是最温暖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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