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腹部传来一阵疼。不是之前被刺穿的锐痛,是钝的、带着灼热的胀,像有人把烧红的硬币按在皮肉下。这疼拽着她的意识往下沉,羊毛毯般的黑暗瞬间变凉,碎影们像被戳破的泡泡,一个个散了。她想喊,喉咙里却像堵着浸了水的棉花;想蜷起身子,四肢却重得像绑了铅。她只能躺着,感觉生命正从腹部的伤口往外渗,像沙漏里的沙,慢却不停——直到那疼又突然退了,连带着所有的知觉,一起沉进更深的冷里。
“生命体征回升!细胞活性……不对,这数据怎么可能?”
金属碰撞的脆响钻入耳膜时,菲莉雅的眼皮像粘了胶水。她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首先撞进眼里的是无影灯的光——太亮了,亮得她想流泪,只能眯着眼看周围的影子:几个裹在白色防护服里的人,像移动的石膏像。离她最近的那个,手里的记录板抖了一下,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另一个站在稍远的地方,肩膀微微前倾,盯着她的目光像要穿透防护服,像她小时候在博物馆见过的、盯着古埃及金面具的考古学家。这两种目光裹着冷意,比刚才的黑暗还让她发颤。
头晕又涌了上来,耳边开始响——不是刚才的金属声,是混着尖叫的轰鸣,像有人把街道的混乱直接灌进她的脑子。她想捂耳朵,手却动不了,只能任由那声音裹着她往下沉,直到意识又一次黑了下去。
(镜头回退,停在菲莉雅倒地的那一刻)
幽紫色的长枪从她腹部抽离时,血涌出来,在水泥地上积成一小滩。那血没像寻常那样暗沉,反而泛着极淡的光,像掺了碾碎的星子。怪物转身时,她的胸口已经不再起伏,指尖的温度也在往下掉——可那滩血里的光,却慢慢渗回她的伤口,像有生命似的,在皮肉下织成细弱的网。
街道尽头的阴影里,一双厚重的靴子踩过碎玻璃,裂纹沿着鞋底漫开时,长款黑色呢大衣的下摆也扫过地面,羊毛纹理间沾了点灰,却没掩住挺括的版型。红色围巾从领口垂出来,一端搭在臂弯,在昏沉的天色里像团燃着的火,衬得他颈间露出的青筋更明显。他戴着顶黑色呢子礼帽,帽檐压得略低,投下的阴影遮了半张脸,只露出满是胡茬的下颌线,青黑的胡茬爬得比耳尖还高,倒把真实年纪藏得深了——明明动作里还透着股利落劲,单看这模样,倒像比实际大了好几岁。
他停在街角,半个街角的阴影都被他撑满,肩宽几乎抵得上市井常见的窄门,手里的暗红长矛垂在身侧,矛身纹路像凝固的血,随他的动作轻轻晃着,偶尔蹭到呢大衣下摆,发出极轻的摩擦声。盯着不远处肆虐的怪物,他喉结动了动,希腊语的咒骂低得像叹息,混着风里的血腥味散在空气里,眼下的青黑在帽檐阴影里像积了层墨。
“湮灭能的痕迹……果然是这些怪物。”他抬手,指尖擦过矛尖,那里瞬间泛一层极薄的黑雾——抬手时红色围巾滑了滑,露出腕间一道浅疤,倒添了几分利落的狠劲。怪物们似有察觉,一只转过身,复眼红光扫过来。他没动,躯体像钉在原地的岩柱,只微微抬了抬长矛,矛尖精准对准怪物胸腔,呢大衣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紧绷的护腕,动作没半分滞涩。
下一秒,空气像被攥紧了。
怪物刚要扑来,他手腕轻轻一送——没有惊天动地的响,只有声极轻的“啵”,像气泡破了。那只怪物胸口突然凹下去,不是撞击的凹陷,是凭空坍缩,甲壳、血肉、骨骼都往那一点挤,像被无形的手揉成团。紧接着,两道暗紫色喷流从坍缩处射出,一道撞在另一只怪物腰上,把它拦腰劈成两段;另一道砸在墙上,留下个深不见底的坑。
剩下两只怪物嘶叫着冲来。他迎着走过去,长矛在手里转了个圈,矛尖划过空气时带起的风,让红色围巾飘得更急,呢大衣下摆也跟着翻飞,却没缠住他的动作——明明看着壮实得像块铁,脚步却轻得能避开地上的碎石,透着股年轻人的灵劲。他侧身躲开左边怪物的爪子,矛尖轻点其头颅,又是一次坍缩,喷流从怪物头顶和下颌射出,无头躯体晃了晃倒地。右边怪物扑到面前,他抬手,长矛从下往上挑,帽檐随动作微抬,露出眼尾一点锐利的光,矛尖擦过怪物咽喉时,他及时偏头,避开溅来的污血,没让那脏东西沾到围巾。
战斗结束得像阵风。他拄着长矛喘口气,指节抵着眉心,眼下青黑更明显,可胸膛起伏却不算剧烈,只是抬手把滑到胸前的围巾往颈后拢了拢,指尖蹭过胡茬,留下点白痕。矛尖滴下的不是血,是几滴黑色液体,落地就化了。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菲莉雅身上——女孩躺在地上,腹部伤口没再流血,周围血迹泛着淡光,像围着她画了个圈。
他走过去蹲下,礼帽蹭到旁边的断墙,落下点雪渣在呢大衣肩上。粗糙的手指轻轻碰她颈动脉,指尖传来的微弱跳动,让他满是胡茬的下颌动了动,眼睫颤了颤。“诸神在上……这都能撑下来?”又摸了摸她的额头,金发下的皮肤凉,却没有死人的僵。他看着她的脸——母亲给的柔和轮廓,父亲给的金发,连闭着眼都能想象出蓝宝石似的眼。
“罢了。”他从腰间摸出个巴掌大的金属盒,打开时特意把围巾往臂弯里收了收,免得沾到盒里的银色凝胶。那凝胶像活的,慢慢爬出来敷在菲莉雅伤口上,瞬间凝成薄壳。他小心抱起她,娇小的她窝在他怀里,头顶刚够到他系围巾的领口,呢大衣的下摆自然垂落,像把她裹进了一片带着羊毛暖意的阴影里。他按下胸甲内侧的暗扣,古老符文亮起,声音沉得像磨过石头:“圣所,请求接入医疗通道。目标……异常生命体征载体,疑似适格者。”
风里的血腥味还没散,他抱着菲莉雅,一步步走进废墟阴影里。红色围巾在昏暗中晃着,像团不肯灭的光,衬得他高大的背影更像尊移动的雕像——怀里是刚从死亡里抢回的女孩,手里是染过怪物血的长矛,前方是连他都看不清的、藏在古老神话与未知里的命运。
而急救室里,无影灯还亮着。菲莉雅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连在她身上的管线,泛起一丝极淡的、和她血里一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