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若是一开始他们四人就一拥而上,或许他们会更麻烦些,但此刻面前这人,硬是等到了他的三位同伴都死了,才终于从阴影里走出。
“毕竟是月轮宗圣女。”
令顾迟感到意外的,对面走出的红面邪修,竟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面前邪修脸上的面具与先前那三位邪修有些不同,他脸上面具的蝶翅更为鲜红,翅膀上的花纹宛若鬼脸般阴森可怖,顾迟很快便倚靠着魔龙蛊分辨出,这是更为高阶的蛊虫。
魔龙蛊当然活的好好的,在感受到那支冷箭落在他心上的时刻,魔龙蛊便迅捷地缩小溜到他脑子里去了。
面前的红面邪修身后背着剑,他反手将剑刃从剑鞘中拔出。他的剑刃要比先前那三位邪修看上去更为厚重,可气息上而言却更为锋利。
“月轮宗圣女亲自下山门诛邪,身上难免带着些长辈赠予的保命手段,总要先拿人垫垫,万一带着什么清场的凶厉神物,那我岂不是死的不明不白了?”
“这倒也是。”顾迟这下理解了。
红面邪修脸上的面具已经与他融合完成,他的身后也生出一对血色双翅,上面的鬼脸花纹仿佛在扭动流转一般,单单注视着那双翅膀,方溪雨的脑袋里便涌现出几分说不清的恶心与晕眩。
而顾迟则不露声色地咽了口口水。
他的直觉告诉他方梓月此刻就在暗处,就在等他露出獠牙,好彻底坐实他魔龙蛊传人的身份,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也绝不能偷吃。
“血蝶宗二长老之子,邪幽子。”
面前的邪幽子缓缓举剑,自报家门。
“哦?”顾迟一愣。
“明日过后,整个东域便会知晓,是我将月轮宗圣女方溪雨杀死,这般名扬东域的机会可不多。”
顾迟忍俊不禁,回眸看了一眼方溪雨,却见方溪雨面色苍白,握剑之手似在微微发抖。这倒并非因为她心生恐惧,而是此刻她身躯着实榨不出多少气力来。
“那我呢?”顾迟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现在是月轮宗主方梓月唯一的关门弟子,记得将我的名号也报上去,这样你会更有面子。”
邪幽子冷笑一声,“你是觉得你不会死?”
因为顾迟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松弛,实在很难像是将死之人该流露出的表情。这些年正派修士猎杀邪修,而像他这般的邪修,也在猎杀那些正派修士。他见过无数平日里道貌岸然,傲骨嶙峋的正派修士,临死前涕泪恒流,求饶不止,那是极其有趣的画面,每次他都会用留影石珍藏下来,闲暇时拿出来好好欣赏回味。
“嘿。”顾迟望着他眼睛,“作为宗主的亲传弟子,你不会觉得我身上就没带她赠我的灵宝吧?”
邪幽子神情不变。
“用一次五千灵石就没了……总感觉用在这很浪费啊,要不算了,你跑吧,饶你一条命。”顾迟的语气还是那般漫不经心。
“是吗?”邪幽子抬手,刹那间一个阵盘被他丢至半空,顷刻间阵盘便展开,落下一道道红色丝线,将百米内的一切尽数笼罩,头顶的天穹被遮蔽,只剩下那阵盘散发出的幽幽红光。
那些红光开始侵蚀顾迟与方溪雨,压制他们身上外溢的灵气,使得他们的灵气运转变得更为僵滞,困难,就连身体内的气血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逆流。
“天阶邪器啊……”顾迟看着那阵盘上闪闪发亮的血魄珠,那得是炼了好几千人才能催动一小会儿的好东西。
“请。”邪幽子缓步向前。
他的每一步都近乎一致,速度却并不快,可他身体已然紧绷,神魂凝聚,只等顾迟掏出他口中那一击必杀的手段来,但顾迟所做的却只是抓住了方溪雨的手腕,把她手上的剑拿了过来。
“师姐……”顾迟的声音有些唏嘘,“你娘亲真坑人啊……”
“几成胜算?”方溪雨缓缓开口。
“三成,”顾迟回眸看她,“本来想继续藏着的……”
说罢,他手中的剑刃忽然泛起灵光。
“但似乎我这尊贵的皇血要藏不住了……”顾迟朝向她轻笑,“其实我是裴姓皇族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方溪雨一怔。
哈?
刹那间顾迟的眼瞳忽然泛起金色光芒,浑身灵气也从青绿中染上点点金光,裴姓皇族的血脉究竟有何神异之处,顾迟在这段时间里已然搞懂。
他们的灵气拥有无视绝大多数道法的效果,如今血脉被他激活,那被天上阵盘所影响导致的灵气僵滞,难以运转的感觉,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近十道红线朝向两人落下,宛若剑光一般。顾迟挥出一道剑气,那些红线被尽数斩断。
而邪幽子还未走近,仍保持着一个顾迟无法触碰到他的安全距离,默默操纵着阵盘,观望着他的气息变化。
分明在他眼中来看,顾迟最多余下不到三成灵气,修为也不过结丹初期大圆满,可他的直觉就是让他尤其的不安,仿佛只要稍加不慎,他就会死在他手中。
所以他还在等,只等一个机会。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搏命之时自然只需一刹。
又是十道红光从不同角度落下,顾迟再度挥剑斩落红光,他的嘴唇微动,逼音成线,落到身旁的方溪雨耳中,“六息以后,我会为你撕开一道裂口,用你最后的灵气跑出去,催动灵舟回宗门求援。还有就是,别问我怎么办。”
方溪雨下意识的那句“那你呢”被她憋了回去。
此刻她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只剩下了听从顾迟的指令。当她数到第六息的刹那,顾迟再用一成灵气挥出一道剑气,顷刻间他真的将这阵盘封锁的小世界斩开一道裂口,而方溪雨的身躯也如兔子般窜了出去。
邪幽子想追,但顾迟已然错身横在了他的身前。
就在他迟疑是该追还是该先解决面前顾迟的那一刹那,他意识到已经晚了,最终只得轻叹一声,“杀个宗主亲传弟子也不错。”
“来吧。”顾迟抬起下巴,“我没有护身灵宝了,只剩手中之剑。”
即便如此,他的语气却满是傲慢。
“那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活?”邪幽子却连他半个字都不信,只是警惕地看着他,未有动作。
“你怎么磨磨唧唧的……”顾迟往前一步,“如今我只剩两成灵气不到,你在怕什么?出剑!”
他往前一步,邪幽子便后退一步,并再度操纵着十道红线落下,顾迟挥剑斩落,而邪幽子又退到了安全距离。
原因无它,此刻顾迟给他感觉实在是太过怪异。他没见过这种明明死到临头,却全身上下没见到一点点恐惧该有的反应,甚至眸子还隐隐约约透出兴奋。
“你为何要给她殿后?”邪幽子简直废话超多。
“因为她怕死,但我不怕。”
“你为何不怕?”
“怕什么?”顾迟后退一步,避躲开从地面骤然刺出的红线,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愈发兴奋,“这个世上有人修长生,有人修心意,有人修无欲,我只想修行路上遇到的事能有趣一些,与人搏命就很有趣……可惜许多人不理解其中滋味,你似乎也不理解,真可惜。”
邪幽子压下眼底的惊惧,冷笑一声,“你现在还觉得你的胜算超过三成吗?”
顷刻间七道血色灵气构筑成的灵剑,在他的身边悬浮而起,而气机已然锁定了顾迟。那些飞剑如流光般朝顾迟刺来,顾迟挥剑砍碎三把,剩余四把剑将他穿胸而过。
如今他灵气还剩一成。
“就是机会越渺茫越让人兴奋啊……”顾迟的指尖将剑柄紧握,此刻他把魔龙蛊压制的死死的,浑身血液都在那天阶阵盘下胡乱翻涌,心跳声在耳边变得无比清晰。那四把血色气剑在刺入他身体以后,便融化做更为爆裂的力量,试图将他身躯撕裂,此刻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可他的脑袋已经学会了无视疼痛感带来的警告。
他眼前的一切还算清楚,邪幽子的气息被他锁定。
刹那间邪幽子忽然觉得脖颈有些发凉。
究竟是为什么?真是见鬼……此刻他甚至有些后悔来到这里了,他靠着血蝶宗安插在月轮宗上的暗子,收到了这一份情报,带着三名随从在此地蹲伏。可三个随从身死,方溪雨也重伤脱力,偏偏怎么剩下这个不到两成灵气的家伙,给他的感觉却像是马上要咬在他身上的疯狗。
他决定不与顾迟硬碰硬,浑身灵气都用于抵御自身,他只有几息的机会,只要避躲开这几息,顾迟必然没了后手,他就可以开始享受他的胜利果实。
刹那间风雷涌动,落叶卷起,顾迟的剑落在他胸前灵气护罩上。他的灵气护罩出现隐约裂纹,身躯也倒退出好几步,而顾迟的下一剑顷刻挥出,一剑一剑,面前的邪幽子灵气护罩隐约有破碎的迹象,身躯也因为剑气而多出几道血痕,可甚至他只是躲,闪,完全没有出剑还击的欲望。
“你是乌龟变的吗?”顾迟双手持剑,由上而下地劈斩,邪幽子侧身躲开。
即便面前的顾迟看上去破绽百出,可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出剑,满脑子想的仍旧只是躲。直到他隐约察觉顾迟的灵气耗尽,刚攥住剑柄准备还击,可顾迟身躯却又爆发出一阵巨力,剑刃砍在他脖子上,近乎要嵌进去一半。
但这一击以后,顾迟似乎终于没了力气。
邪幽子将手中剑推出,剑刃从顾迟胸前穿胸而过,他的双腿因为脱力而跪倒在地,可脑袋却始终抬着,他缓缓抬眸望着他,脸上并没有落败后的沮丧亦或是绝望,仍旧挂着狰狞的笑容。
“你到底在笑什么?”邪幽子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火来。
“若是我余下四成灵气,你已经死了。”顾迟的语气此刻不紧不慢,嘴角血迹如溪流般流淌而下。
“可笑。”邪幽子抓住剑柄,将剑柄拔出,下一秒又愤愤地将剑戳进顾迟身体。即便毫无灵气保护,顾迟的身躯却还是那般坚韧,他得花好大力气才能将其捅个对穿。他就这么发泄般的连着戳了十几剑,顾迟却连惨叫一声都没有,仍旧抬着头,用轻蔑眼神望着他。
邪幽子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决定早点送顾迟去死。他举起手中灵剑,正要挥下,身躯却仿佛被千斤巨力控住,动弹不得。
他身边传来一声清冷的咒骂,却不是对他,而是对顾迟。
“岑素心怎么会和裴姓皇族有染?生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