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耳甫斯修正案”的补充规范如同一剂强心针,又像是一份冰冷的死刑判决书,在“拂晓行动”核心团队内部流传。技术的精密化带来了短暂的信心,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具体的恐惧——每一个步骤都关联着无法预测的风险,以及那份附录D-9901中始终未被明说,却人人心知肚明的代价:一名自愿的D级人员作为初始交互媒介。

Site-Ω-1 “末日方舟”,这座为执行最终行动而秘密建造的隔离现实穹顶,内部充斥着低沉的嗡鸣。巨大的能量导管如同血管般在穹顶内壁蜿蜒,汇聚向中央那个被多重力场隔绝的平台。平台上,一边是那个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未知”气息的第055号项目(外观依旧难以描述),另一边则是被厚重约束装置封锁、沉寂如亘古岩石的第579号项目。

伊莎贝尔·莱恩博士站在观测台上,透过厚重的防护玻璃凝视着下方。马库斯·索恩特工站在她身旁,他的机械义肢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护栏,发出细微的金属声响。

“自愿者名单确定了。”索恩的声音低沉,递过一份加密数据板,“只有一个人符合所有条件,包括Psi-7级心理评估的‘绝对绝望阈值’和与055项目的潜在亲和性……D-7294,前认知哲学教授,艾德里安·凯斯。”

莱恩博士没有立刻去看数据板。她知道艾德里安·凯斯。他的家人正是在早期一次小规模的“无意义”结构渗透事件中,被变成了只会重复绘制分形图案的空壳。他的“自愿”,更像是一种寻求终极解脱的献祭。

“他知道‘回声壁’协议和‘默然’协议的风险吗?”莱恩问,声音有些沙哑。

“他知道所有风险,”索恩回答,“包括意识可能被永久困在悖论逻辑循环中,承受无法想象的痛苦。他签署了最终确认书。他说……‘如果我的思维能成为锁住恶魔的最后一环,那么这痛苦便有了意义。’”

莱恩沉默了片刻。意义。这个词在当前的语境下,显得如此沉重而矛盾。他们正在利用一个追求意义的个体的牺牲,去执行一个旨在用“无意义”的悖论锁死另一个文明的任务。

“准备开始吧。”她最终说道,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决断,“启动最终倒计时。”

指令下达。Site-Ω-1内部的光线变为幽蓝,标志着最终程序启动。

D-7294,艾德里安·凯斯,被引导至055项目附近的交互位置。他穿着特制的防护服,但脸色苍白得透明,眼神却异常平静,仿佛已超脱了恐惧。他没有看周围的人,只是凝视着那片难以名状的“未知”。

“载体加载开始。”技术主管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

055项目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一种无形的、承载着“俄耳甫斯修正案”三重编码的信息流被强行注入其“反模因”核心。整个过程没有炫目的光效,只有一种令人心智不适的、仿佛空间本身在被书写的怪异感。

艾德里安的身体微微颤抖,防护服下的生命体征监测器显示他的脑波活动正以惊人的速度飙升,并呈现出一种从未被记录过的、高度结构化的模式。他正在用自己的意识作为初始解码器,帮助稳定和“锚定”那难以被直接处理的指令流。

“载体稳定!共鸣率98.3%!超出预期!”

“概念桥稳定性确认!通道开启!”

连接5000号ARC的、短暂而脆弱的“概念桥”在中央平台上方打开。那并非一扇门,而是一个不断湮灭又重生的、由纯粹数学概念构成的漩涡。

“指令发射!”

刹那间,艾德里安·凯斯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尖锐鸣响,随即瘫软下去,被医疗机器人迅速接住并移走。而那股被编码的悖论指令,则如同一条隐形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概念桥的漩涡之中。

观测台上,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主屏幕上的数据流疯狂刷新,显示着指令正沿着预定路径射向5000号ARC的核心。

“指令已送达目标逻辑层!”

“正在检测目标反应……”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突然,监控5000号ARC现实状态的所有传感器,同时传来了海啸般的警报和数据激增!

“检测到大规模逻辑冲突!”

“目标现实外部活动……停止!重复,所有外部活动停止!”

“无意义引擎输出降至零!跨现实攻击信号消失!”

“目标内部逻辑校验循环启动……强度……指数级增长!”

成功了?

指挥中心里,压抑的欢呼尚未出口,刺耳的次级警报再次响起!

“警告!检测到逻辑反弹!目标正尝试将悖论核心反向投射!”

“启动‘回声壁’协议!快!”

第040号项目被紧急激活,在概念桥的出口处构筑起一道无形的逻辑防火墙。数据显示,一股强大的、充满敌意的信息流狠狠撞击在防火墙之上,激起剧烈的涟漪,但最终被阻挡了回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个监控小组惊呼:“指令植入不完全!目标核心逻辑层出现局部抵抗!部分高阶功能未进入静默状态!”

“执行‘默然’协议!”莱恩博士毫不犹豫地下令。

第099号项目的特性被引导,一股更柔和但更具渗透力的“静默”波,如同第二波攻击,悄无声息地补充注入5000号ARC,针对那些仍在活跃的区域进行强制“安抚”。

概念桥开始剧烈波动,不堪重负。

“桥体稳定性崩溃!即将坍塌!”

“关闭通道!现在!”

漩涡在最后一刻猛地收缩,然后彻底消失,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臭氧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认知空洞感。

Site-Ω-1内部,陷入了一片绝对的寂静。

主屏幕上,代表5000号ARC的模型,其原本不断闪烁的、代表攻击和活动的红色区域,已全部变为代表“静默”或“逻辑死循环”的深蓝色。只有核心区域还有微弱的、代表内部校验的黄色光点闪烁,但已不再对外界产生任何影响。

它沉默了。

像一座被自身逻辑封印的、漂浮在虚空中的巨大坟墓。

“我们……成功了?”索恩特工难以置信地低声问道。

莱恩博士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医疗团队正在紧急抢救的D-7294,艾德里安·凯斯身上。他的生命体征极其微弱,脑波活动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无限递归的平直线条——他的意识,似乎真的被困在了某个永恒的悖论循环里。

她转而调出全球现实稳定性的监控数据。

那令人窒息的“无意义”污染读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来自世界各地的、断断续续的幸存者报告开始涌入,描述着那些可怕的畸变如何如同幻觉般消散。

胜利了。

他们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控制并封印了一个宇宙级的威胁。

但莱恩博士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混合着负罪感和巨大忧虑的平静。他们使用了一个文明自身逻辑作为武器,将其变成了囚禁自身的牢笼。而一名寻求意义的教授,可能付出了意识的永恒痛苦作为代价。

更重要的是,那份来自勃利-卡特日记的警告,如同幽灵般萦绕在她心头:

“毁灭吾等者,必承吾等之孽。”

他们并未毁灭5000号ARC,只是将其“静默”。

那么,这种“控制”,是否也会带来某种形式的……同化?

她抬起头,看向观测台外那片因为能量耗尽而逐渐暗淡的穹顶空间。寂静中,仿佛能听到两个宇宙共同的、沉重的呼吸声。

一个被封印。

一个伤痕累累。

而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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