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京介没有和同事们一起涌向食堂。白羽梦在图书馆那番诡异的 “珍藏” 宣言,以及仙道夏希在停车场那看透一切的戏谑警告,让他的胃口全无。办公室里,冲崎杏子和柏木凛子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下周即将到岗的新任心理咨询师,猜测着对方的年龄和样貌,这让他本就烦躁的心情更添了一层阴霾。
他对面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此刻仿佛成了一个预兆不详的黑洞。
他需要一点 “净化”。
京介拿起手机和阳菜早上为他准备的爱心便当,独自一人走向了通往天台的楼梯。天台的门常年上锁,但他知道教学楼三层西侧的杂物间有一扇窗户,可以通向一处无人知晓的、废弃的露天平台。这是他无意中发现的 “避难所”。
四月的风带着春日最后的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打开了阳菜的便当。章鱼香肠被细心地切成了可爱的形状,玉子烧是他早晨亲手煎的。
他拍了张照片发给阳菜,附上文字:【便当很好吃。】
几乎是秒回,阳菜发来一张她和同事在九宫医院食堂的自拍,照片上的她笑得灿烂无比,比着剪刀手,脸颊上还沾着一粒米饭。【我的也超好吃!京介君下午也要加油哦!(^▽^)ノ 我今天有汉堡肉饼!】
看着屏幕上那张纯粹无邪的笑脸,京介心中因白羽梦和仙道夏希而起的阴霾被驱散了。这就是他的光。这片净土,是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护的 “日常”。
“…… 必须保护好她。”
他快速地吃完便当,在铃声响起前返回了办公室。他必须保持 “正常”,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的异样。
下午的课程,是二年 A 班的历史课 —— 白羽梦所在的班级。
踏入教室的那一刻,京介立刻就感觉到了。那道视线,像一道高强度的聚光灯,从第一排的座位精准地锁死在他身上。无视了周围所有同学,无视了他作为 “教师” 的身份,只是纯粹的、捕食者般的注视。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她。
“今天我们讲‘明治维新时期的社会变革’。” 他打开教案,声音平稳,但握着粉笔的手指却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 旧的幕府体制崩塌,新的西方思想涌入。这是一个充满机遇和混乱的时代。传统的武士阶级被迫放弃特权,而商人和平民则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上升空间。这是一个‘身份’被重新洗牌的时期……”
他一边讲课,一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在描摹他的轮廓。从他的头发,到他的眼镜,再到他翻动教案的手指。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 白羽梦的视线仿佛在舔舐他的皮肤。这让他胃部一阵痉挛,几乎要回想起高中时被神宫寺薰锁在美术室里的那种、作为 “素材” 被品评的屈辱感。
“…… 黑泽老师。”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他一惊,才发现自己停顿了太久。
是白羽梦。她正举着手,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老师,您刚才说的‘身份洗牌’,是不是意味着…… 一个人,可以彻底抛弃自己的‘过去’,去扮演一个‘全新’的人呢?”
京介的心猛地一沉。她又来了。这种极具针对性、影射他私生活的提问。
“…… 这个问题,更偏向哲学范畴,而不是历史。” 他避开了她的提问,声音冷了几分,“请专注于课本内容。”
“嗨~” 她顺从地应了一声,但那双眼睛里的探究和兴奋却更浓了。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他如坐针毡。
“叮 —— 咚 ——” 下课铃声响起,京介几乎是立刻合上了教案:“下课。”
他快步走出教室,白羽梦果然在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但他没有给她任何机会,直接加快了步伐,近乎 “落荒而逃” 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下午四点整,终业铃声响起。
“哇,黑泽老师又是第一个!” 办公室里,冲崎杏子打趣道,“真是踩点下班的模范啊。”
“那还用说,肯定是去接新婚妻子下班啦。” 柏木凛子羡慕地说,“京介君真是现代稀有的好丈夫。”
“是啊是啊,长得又帅,对妻子又好……”
京介没有理会她们的调侃。他现在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立刻见到阳菜。逃离仙道夏希那洞悉一切的目光,逃离白羽梦那令人窒息的视线,也逃离…… 那个即将被填满的、他对面的空座位。
他驱车赶到九宫医院。东京的晚高峰已经初现端倪。
四点四十五分,阳菜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医院大门口。
“京介君!” 她拉开车门,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扑进了副驾驶。车厢里瞬间被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洗手液混合着洗发水的清香填满了。
“今天怎么样?累不累?” 京介帮她系上安全带,早上那股因白羽梦而起的烦躁,在看到阳菜的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超开心的!我今天发的奖金到账啦!” 阳菜兴奋地晃着手机,“京介君,我们去吃大餐好不好?”
“好啊,想吃什么?”
“嗯……” 阳菜苦恼地皱起鼻子,“还是回家自己做吧!我想吃京介君做的寿喜烧!但是,我们要先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前面那家新开的甜品店!他们家新出的‘草莓奶油甜甜圈’,我惦记好几天了!”
“遵命,我的大小姐。” 京介笑着发动了车子。在过去的三年里,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品尝甜食的欲望,但阳菜喜欢,他就愿意陪她。
在甜品店,京介买了一个阳菜最爱的草莓甜甜圈,又给自己点了一块微苦的抹茶蛋挞。阳菜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奶油沾在了鼻尖上,像个孩子。
“慢点吃。” 京介宠溺地伸手,在红灯的间隙,用指腹擦掉了她鼻尖的奶油。
“京介君也吃!” 阳菜举着甜甜圈喂到他嘴边。
“我不……”
“啊 ——”
京介无奈,只好张嘴咬了一口。甜腻的奶油和草莓酱瞬间充斥口腔,他却只感觉到了安心。车厢里充满了甜腻的香气和阳菜快乐的笑声。京介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这一刻才算彻底放松下来。这才是他的人间。
“今晚吃寿喜烧,要买最好的牛肉!还要买茼蒿、大葱、豆腐和魔芋丝……”
在四谷公寓附近的大型商超里,阳菜推着购物车,认真地对照着手机备忘录。
京介跟在她身边,负责拎东西。他身材高大挺拔,虽然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朴素的休闲装,刻意压低了存在感,但那股清俊的气质还是引来了不少女性的侧目。而阳菜依偎在他身边,相貌清丽婉约,两人站在一起,俨然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璧人。
“京介君,今晚的牛肉要 A5 的哦,我发了奖金!” 阳菜开心地在肉食区挑选着。
“好,听你的。” 京介微笑着站在原地等她。
他喜欢这种感觉。超市明亮的灯光,周围嘈杂的人声,购物车轮子划过地面的 “咕噜” 声,阳菜在不远处为了一百日元的差价而苦恼的碎碎念…… 这一切 “凡俗” 的烟火气,让他感觉自己被牢牢地固定在了 “正常” 的生活里。他感觉无比安全。
“京介君,这块和牛的雪花怎么样?是不是超棒!” 阳菜拿起一盒包装精美的牛肉,回头向他献宝。
“我看看。” 京介笑着走上前,目光越过阳菜的肩膀,随意地扫向隔壁的酒水区。
忽然,他的笑容僵住了。一个女人。一个背影。她站在高级红酒的货架前,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身姿挺拔,正微微侧头,似乎在看一瓶酒的标签。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后颈。
那个背影…… 京介的呼吸在瞬间凝固了。那个轮廓,那个身高,那个…… 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与周围廉价的超市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而高傲的姿态…… 他的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
他想起了京都。想起了那间永远保持着恒温的学生会室。想起了那个女人用冰冷的手指抚摸他的脸,用近乎解剖的眼神打量他,低语着:“真想把你做成标本,永远留在身边。”
“冰室……” 他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京介君?” 阳菜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
“京介君?” 她担忧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你怎么了?你…… 你的脸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白?”
他猛地眨了眨眼,超市嘈杂的人声和明亮的灯光重新涌入感知。他急忙转回头,再次看向酒水区。空空如也。那个米色风衣的女人,已经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没…… 没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嘶哑。他清了清嗓子,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怎么会没事,” 阳菜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你的手好冰。”
“我只是…… 只是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熟人?是朋友吗?” 阳菜踮起脚尖,顺着他刚才的视线望过去,“在哪里?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不,不用了。” 京介的回答急促而生硬。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缓了语气,拉住阳菜的手:“我…… 我肯定是认错了。是我高中时的一个…… 学姐。她不可能在东京的。”
“哦…… 这样啊。” 阳菜虽然还是满脸困惑,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们…… 我们快点买牛肉吧。”
“嗯。” 京介拿过了阳菜手中的那盒 A5 和牛。他的手,还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告诉自己,是错觉。是今天被白羽梦刺激过度了,精神太紧张,所以产生了幻觉。一定是幻觉。她早已是他不愿触碰的过去,是他埋葬在京都的噩梦。可是,那股被冰冷视线锁定的感觉,为何如此真实?
结账时,京介再也无法专心。他牵着阳菜的手,却忍不住一遍遍地扫视着超市的出口。那份刚刚才获得的、充满烟火气的 “安全感”,已经荡然无存。他感觉,那个他拼命逃离的地狱,已经…… 悄悄地跟上了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