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大多前浪却又从来都瞧不起后浪。便是如孔子一般的人物，若非被孩童说得无言以对，也不会生出“后生可畏”的感慨。
林泉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总会仗着吃的盐多，在面对年轻人时不仅会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还会认为年轻人既废且坏。
各种不成熟的言行，就是废。
至于坏……
林泉认为，周杨的计划，应该是把自己给灌醉了，然后找一家宾馆开房，可能连要用什么姿势都想好了。他的口袋里应该也早就准备好了套套，并且雄心勃勃地想要大战三百回合，甚至让自己跪下喊爸爸……
毕竟是年轻，有这种不成熟的险恶想法，很正常。
端起酒杯，林泉浅尝了一口。
嘶……
好冰。
“你不能喝就少喝点儿。”周杨笑着说了一句。
林泉怀疑这话类似自己刚才用的“激将法”，她并不畏惧，反倒是冷笑道：“你是怕一陪三吗？”
“当然不是。”周杨矢口否认，犹豫了一下，又道：“女孩子嘛，酒喝多了不好，万一遇到坏人，容易吃亏。”
“你是坏人吗？”林泉的嘴角依旧带着冷笑，抬眼看向周杨，脱口问了一句，然后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妥。她发现这样回应似乎有朝着暧昧方向发展的趋势，甚至有老牛要吃嫩草的嫌疑。
周杨傻傻地看着林泉。
在他眼中，林泉的笑不是冷笑，而是调笑。
犹豫了一下，周杨竟是红了脸。壮着胆子，又支支吾吾的说道：“我……那个……我也可以是坏人。”
看到周杨的神色，林泉抬手拍了一下额头，低着头喝酒，一想到自己竟然“调戏”朋友的儿子，便臊的不行。三十七岁高龄，竟然调戏十八岁的小孩子，真是畜生啊！
等等……
自己最该在意的，不该是“竟然调戏男人”吗？
反正啊，都不应该！
见林泉不搭理自己，周杨有些尴尬的端起酒杯，跟李海涛碰杯，一杯啤酒一饮而尽。“哈，爽。”看了看门口，摸出烟，递给李海涛一支，又递给林泉一支。点上烟抽一口，再把拿着烟的手藏在桌下。
林泉看了看烟标，心里很不爽。
抽这么好的烟。
真当你爹是副总啊？
周杨拿着打火机打着了火递过来。
林泉点上烟，抽一口，抬眼看到了坐在柜台后正朝着自己看来的前妻和她的朋友。两人脸上都带着笑，似乎是在聊着什么有趣的话题。
“沐歌，你属什么的？看着应该没我年纪大吧？”周杨说。
林泉夹一口菜，有点儿不爱搭理周杨。在她看来，周杨跟女孩儿聊天的本事，照他爹比，可是差远了。记得“周副总”说过，询问年龄的话题，永远都不要提。不是因为女性的年龄是禁忌，而是因为这个话题会非常无趣。
李海涛虽然少言寡语，却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林泉爱答不理的样子，接过了话茬，道：“肯定没咱们年纪大，一眼就看出来了。”
“呵呵，也是。”周杨尴尬的回了一句，端起酒杯，抿一口，偷看林泉，想起林泉是范伟的粉丝，又笑道：“我记得范老师有一部剧……”
林泉的眼睑跳了一下。
她低着头吃饭喝酒，也不去管周杨说了什么，更不搭茬。
关于范老师的任何话题，她都不感兴趣，甚至特别的反感。
还是专心吃饭好了。
只是才五点钟，吃晚饭有点儿早了。再加上变身之后的饭量大减，一斤水饺吃了半斤，竟然就有点儿撑得慌了。打了个嗝儿，再看酒也还剩下半瓶，感觉是喝不下了。
干脆把酒瓶放到周杨面前，剩下的半盘饺子也推过去。“年轻人多吃点儿。”
周杨笑道：“减肥吗？饭量不行啊。”
林泉点上一支烟，看着一脸讨好的笑着的周杨，忽然想起了青春时期的自己在喜欢的女孩儿面前时的卑微。那个时候，女孩儿总会对自己爱理不理的，那种趾高气昂的神态，林泉至今记忆犹新。
唉，到底是小孩子，还是别伤了人自尊吧。
林泉呼出一口气，微笑问道：“在学校里谈对象了吗？”
“没有。”周杨立刻否认。
“嘁。”
“真没有。”周杨有些炫耀似的说道：“倒是有女孩子追我，我看不上。唉，都太幼稚了，没意思。”顿了一下，又道：“我不是嫌年龄小，主要是性格，性格太幼稚。”
林泉想起了周杨曾经一度爱慕他的地理老师的往事，再看周杨，眼神里难免多了一分狐疑。恋母或是恋姐的感情观是怎么形成的，她没研究过，却还是自以为是地认为周杨父母双全，又对他都很好，不应该有这种感情观。犹豫了一下，林泉试着问：“你喜欢姐姐？”
在林泉看来，喜欢姐姐也无妨，只要别喜欢阿姨就好。实在不行，只要不喜欢奶奶，就无伤大雅。
“不是的。”周杨竟是莫名其妙的红了脸，他慌忙解释，“我就是喜欢性格成熟的。咳，我爸妈常跟我说，永远不要跟幼稚的人打交道，他们会拉低我的情商。”
林泉恍悟。
原来是教育问题。
她心思一转，说道：“我就是个很幼稚的人。”
周杨没有尴尬，想也不想的脱口回道：“我妈说：能认识到自己幼稚的人，也可以与之打交道。因为人贵自知。”
林泉哑然。
这个时候，前妻忽然从柜台后出来，手里拿着一副车钥匙，径直出门。经过林泉身边的时候，与林泉四目相视，竟还微笑着点了点头。林泉回头，看着前妻上了一辆白色宝马驱车离开。
灌了一杯啤酒，心里不是滋味儿。
听说有些型号的宝马也不值钱……
这种自我安慰的作用不大。
毕竟，林泉的座驾，还是一辆二手的小鸟牌电动车。
她甚至都不会开车。
唉……
或许就不该来自取其辱。
今年是啥年来着？是不是流年不利啊？改天真得去庙里拜拜才好。
好像今年除了去拜了一回娘娘庙，也就只去月老祠求了个姻缘，还只磕了头，没舍得上香。哦，对了，城隍庙也去了，瞎逛一圈儿，拜都没拜，还因为心情不好骂了句脏话……
忽然，林泉有些庆幸起来。
庆幸自己变了身，不然，要是被前妻认出来，并且看到自己不仅又穷又老，还成了死肥宅，肯定要笑死了。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离婚后混得不如对方。
幸好变了身。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古人的智慧，还真是不可小觑。
心情很压抑的林泉没兴趣再坐下去了，她站起身，走向柜台，问：“多少钱？”
周杨有些意外，赶紧跑过来。“说了我请的。”想要拉开林泉，可视线在林泉的肩膀和手臂上来回徘徊，竟是不知道拉扯哪里才合适。
林泉不理他，只是看着柜台后的女人。
女人应该有三十来岁，个子比林泉还要高一些，留着一头短发，看起来清爽干练，甚至还有几分帅气。她冲着林泉笑了笑，报了个价格。林泉直接扫码支付，转身又对一脸尴尬的周杨说道：“就算你爸真的是副总，挣钱也肯定不容易，别把钱花在没用的地方。”说罢，径直离开。到了门口，又回头，对周杨说道：“不早了，你们早点儿回家吧。”
周杨怔怔地看着林泉，没有来得及答应一声，便看到林泉踩着小凉鞋快步走了。她的腿很长，走得也快，等周杨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出了很远。
黄昏时分，中山大街的两侧点亮了昏黄的仿古的灯。
许多商铺门口的音响里，商贩试图用纷乱繁杂的喊声招揽生意。有些地方排起了长队，有些地方门可罗雀。有些商贩似打了鸡血，有些则慵懒随意。
行人如织，像是僵尸片里的行尸走肉，慢腾腾地挪动着队伍。
林泉孤身一人穿行在人群之间，嘴里叼着香烟，引来许多人侧目。在这个四五线的小城市里，女孩儿抽烟的行为，多少有些显眼的另类。更何况林泉的身材和颜值，也会吸引很多目光。
林泉并不在意这些目光。
她忽然开始回想起自己的前半生，然后竟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失败！
这个词，不断地在脑海中徘徊，像是世人的嘲讽，更像是响亮的耳光。
如今，忽然变得年轻了，是上天又给了自己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吗？那又为何让自己变身的？直接重生不是更好？或者干脆穿越到古代去，靠着小学水平的诗词，应该也能混出个人样了吧？
前面不远处，一个身穿古装的女孩儿骑着共享单车经过。
林泉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女孩儿的背影。
感觉真是另类。
再看前面，却是有家叫“古韵阁”的古装铺面。
啧……
想来自己现在这般身材，要是换上古装，应该会很漂亮吧？
想想就好了。
租一身古装，肯定不便宜。
林泉一向节俭，这种没必要的花费，她绝对不会花。
当然，买烟不属于“没必要的花费”。
烟又快抽完了。
这两天烟下得很快啊。
路过一家超市，林泉买了一盒烟。点上一支，开始考虑着自己是不是该戒烟了。眼下连个工作都没有，入不敷出，烟又一直涨价，快要抽不起了。
原来，烟草涨价，真的有助于控烟呢。
又来到了拱桥上。
一对男女相互搂着腰，浓情蜜意地面对面说着话，然后无视路人，竟是深吻起来。
林泉原本是打算快速走过去的，可随意瞟了一眼，心里不由的咯噔了一下。因为她发现那女人的背影，竟是像极了周正的媳妇杨诗画。
应该不会。
就算杨诗画背夫偷汉，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别人亲嘴儿。
可是……
这身黑色的连衣裙，杨诗画好像真的有一件。
还有马尾发型。
天已黄昏，有些看不真切。
林泉不得不走近了一些。
只可惜俩人搂得很紧，亲得很热烈，林泉只能看到半张脸——显然难以辨认。
总也不好盯着人看。
林泉假装看风景，在一旁凭栏而立。
片刻，两人分开。
待林泉看清楚了那女人的脸，才大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杨诗画。
林泉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回家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好兄弟和自己一样凄惨的被戴上绿帽子。
溜溜达达回了家。
还不到睡觉的时间，干脆开了电脑，打算刷刷剧。
莫名想起了周杨提到的范老师的剧。
林泉便搜索了一下，点开了《漫长的季节》看了起来。
剧情不错，演技也很好。
连着看了三集，手机响了。
是周正打来的。
林泉接通了手机。
“干啥呢？”周正问。
“刷剧的。”
“啥剧？”
“范老师的。”
“呃，你还挺怀旧。”周正笑道：“自从饭老师死后，我就没看过她的作品了。而且，我更喜欢苍老师的作品。”
林泉苦笑，“我说的范老师，是范伟。”
“啊……哈哈，我当然知道，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周正哈哈一笑，又道：“咋样？做女人的感觉，如何？”
“你要是真好奇，可以去娘娘庙里拜一拜，也许有机会可以亲身体验一下。”
“呃……可不敢劳烦娘娘了。”周正很严肃地说了一句，又笑道：“哈哈，你可悠着点儿，电费挺贵的。”
林泉先是一愣，随后想起了“宅男费纸，宅女费电”的说法，有些哭笑不得，怪腔怪调的回道：“也还好，跟纸比起来，差不多。”
“唔，这事儿你最有发言权了。”
“有正事儿吗？”
“没正事儿，就是闲聊。嘿，杨杨傍晚的时候从外面回来，我发现这小子有点儿魂不守舍的样子。”作为过来人，周正敏锐地发现了问题，并且做出了推断：“啧，这小子可能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了。”
林泉嘴角抽搐，刚想解释清楚，却又注意到了电脑显示器上范伟的定格画面，然后便想起了周杨提及关于范伟的话题时说的那句“我爸也这么认为”。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周正心底是这么评价自己的。
或许自己应该暂时隐瞒真相，找机会再套一套周杨的话，看看周正这老小子还说自己什么坏话了。
再者……
要是被他知道他儿子喜欢的女孩子就是自己，他会是什么反应？
不太光彩的事情……
还是不要说了吧。
反正自己又不会跟周杨有什么“进展”，将来他若非要跟自己表白，直接拒绝就是了。
“喂？”
“啊，听到了。”林泉回过神，道：“上回考了个168分，这回复读再早恋的话，估计连168分都考不到了。”
“那肯定啊。”周正叹气连连，说道：“其实啊，我没那么保守。那小子真要是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子，现在原地结婚我都没意见。”
“你……”林泉想了想，说：“行吧，你是真不保守。”
“嗐，早婚早育，生的孩子会很聪明。”
“你哪来的结论？”
“抖音刷到的科普。”
“行吧。”
“我还挺好奇。”
“啥？”
“杨杨能看上的女孩子，会是个啥样的？”周正说着，又担心起来，“我操，不会是个老女人吧？”他显然是记起了周杨喜欢地理老师的旧事。
林泉觉得“老女人”三个字特别刺耳，她干笑一声，说道：“你不是不保守吗？现在这世道，‘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忘年恋很常见的。”
“操，海棠压梨花呢？不行，我得问问他去。挂了。”
嘟嘟嘟……
挂机声。
林泉望着电脑显示器呆了一会儿，哭笑不得的摇头。她忽然想，如果周杨跟周正说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名叫沈沐歌，周正会是什么反应？
管他呢。
大不了就是被周正嘲笑一番而已。
敲了一下空格键，继续刷剧。
剧好，时间就不够用。
转眼竟然快十二点了。
自从三十五岁之后，林泉就养成了十二点之前必须睡觉的“好习惯”。所以，她关了电脑，洗漱之后，躺到了床上。感受着光滑水嫩的身子，心情和身体又开始躁动起来。
五六分钟后，微信忽然来了信息提示音。
“半途而废”的林泉烦得不行，但还是拿起手机查看了信息。
竟然是杨诗画发来的。
“睡了吗？”
这大半夜的。
林泉不想回信息，可又担心万一有啥事儿呢？
“呃，刚要睡。咋了？”
“跟周正吵架了，心情不好，睡不着，陪我聊聊好吗？”
看着这条信息，林泉斟酌了许久，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回复。
虽然人正不怕影子歪，但终究是有些不合适。毕竟杨诗画是自己好兄弟的媳妇，大半夜的信息聊天，太暧昧了。可是，万一杨诗画是想跟周正离婚了呢？作为周正的好兄弟，自己是不是该帮他开导一下他媳妇？
慎重考虑之后，林泉终于还是打字回复：“咋又吵架了？因为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