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弥漫着一股悲壮的气氛,堪比壮士断腕。
程诺站在穿衣镜前,表情麻木,眼神死寂,仿佛灵魂已经提前出窍,奔赴刑场。
镜子里的人,穿着一套尺寸微妙、蓝白相间的水手服。上衣短得刚好露出一截细白的腰,百褶裙更是短得令人发指,风一吹就能上演玛丽莲·梦露经典镜头。腿上,那双薄如蝉翼的黑色丝袜被勉强拉了上去,勾勒出还算直溜的腿型,但脚趾部分紧绷得快要窒息——林州他妹的脚,显然比程诺的小了一号。
最绝的是他的手。十根手指的指甲,被林州不知道从哪个文具店淘来的劣质亮黑色指甲油涂得斑驳不堪,活像被乌贼喷了一脸墨汁还没洗干净。
林州抱着胳膊在一旁欣赏,啧啧称奇:“别说…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就是这胸…平得能停飞机了…”
程诺杀人的心都有了,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闭嘴。再哔哔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别啊!妆还没化呢!”林州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他那套被程诺鄙视过无数次的直男化妆品,“来,哥给你描描眉,涂个口红,保证迷死那帮孙子!”
程诺绝望地闭上眼,任由林州拿着那根可能捅过鼻孔的眉笔在他脸上胡乱发挥。粉底液?没有。遮瑕?想都别想。林州的化妆技术仅限于把颜色往脸上怼。
五分钟后,林州满意地放下口红(一种荧光粉的灾难):“完美!”
程诺睁开眼,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顶着两条粗黑歪斜的“毛毛虫”眉毛,眼睛被一种诡异的蓝色眼影覆盖,脸颊上还打着两坨高原红,配上荧光粉的嘴唇和斑驳的黑色指甲……
这已经不是像不像女人的问题了。
这像是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审美被核辐射过的连环杀手。
程诺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他异常平静地开口:“林州。”
“嗯?是不是被自己的美貌惊呆了?”
“帮我个忙。”
“说!”
“找根结实点的绳子,把我吊死在这风扇上。”程诺指着天花板上的吊扇,“就现在。谢谢。”
“哎呀,细节不重要!”林州强行无视了他的求死欲,把他按在椅子上,“氛围!重点是氛围感!灯光一打,酒精一上头,谁看你细节啊!”
他拿出一个黑色长假发,粗暴地扣在程诺头上,试图盖住他那头乱糟糟的短发。假发质量堪忧,发丝粗糙得像塑料,还带着一股积年的灰尘味。
程诺被呛得打了个喷嚏,感觉人生已经达到了“绝望”的顶峰。
“走了走了!时间到了!”林州拽起生无可恋的程诺,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他往外拖。
“夜色”酒吧里烟雾缭绕,音乐震耳欲聋。
卡座里,林州的几个朋友已经喝上了,个个身边都坐着个打扮靓丽的妹子。
看到林州过来,一个黄毛立刻起哄:“州哥!迟到了啊!罚三杯!这位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州身后那个穿着水手服、低着头、浑身散发着“我想原地去世”气息的“女孩”身上。
林州一把将程诺搂到身边,得意洋洋:“介绍一下,我女朋友,小诺!怎么样?漂亮吧!”
程诺被迫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荧光粉嘴唇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卡座里瞬间安静了几秒。
几个哥们儿的眼神从好奇到惊艳(?)再到深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这姑娘…长得…挺…抽象啊?
妆容狂野,表情僵硬,水手服穿得像要去参加漫展但走错了片场,特别是那双手,黑乎乎的指甲在酒吧光线下格外醒目。
一个哥们儿的女伴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
林州脸上有点挂不住,暗中掐了程诺的腰一把,低声威胁:“笑甜点!自然点!你是来给我长脸的不是来给我送终的!”
程诺吃痛,倒吸一口凉气,努力想把嘴角咧得更大,结果看起来更像面部神经抽搐了。
“呃…哈哈,州哥女朋友…挺…挺个性的哈!”黄毛干笑着打圆场,“来,喝酒喝酒!”
林州赶紧把一杯啤酒塞进程诺手里,用眼神示意:喝!
程诺看着那杯浑浊的液体,心想喝醉了也好,至少不用清醒地面对这酷刑。他心一横,仰头就往嘴里灌。
啤酒苦涩的味道冲淡了嘴上的荧光粉,也稍微麻痹了他羞耻到快要爆炸的神经。
几杯酒下肚,场面稍微热络了一点。林州开始了他的表演,搂着程诺的肩膀吹牛逼:“我们家小诺,别提多乖了!又温柔又体贴!还会做饭!那红烧肉做的,绝了!”
程诺配合地假笑,心里疯狂吐槽:老子只会烧开水泡面。
另一个哥们儿好奇地问:“小诺做什么工作的呀?看着挺年轻的。”
程诺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林州就抢答:“哦,她…搞艺术的!平时比较低调!”说完又掐了程诺一下。
程诺疼得龇牙咧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嗯…艺术…”心想:直播装女人算艺术吗?行为艺术吧大概。
酒过三巡,林州吹得越来越没边,从“温柔体贴”吹到了“善解人意”,又从“厨艺高超”吹到了“家境优渥”。
程诺听得脚趾在挤炸的丝袜里抠出了三室两厅,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试图麻醉自己。
终于,黄毛的女朋友,一个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辣妹,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扫过程诺,忽然开口,声音尖细:“小诺,你这水手服挺好看的呀,哪个牌子的?看起来…质量不怎么样嘛。”
全桌目光再次聚焦。
程诺酒劲有点上头,脑子一懵,下意识就用自己原本的、没怎么夹的、带着点烦躁的男声回了过去:
“啊?就…地摊货吧,谁在乎这个…”
粗粝的、属于年轻男性的嗓音,突兀地插入了女生们细软的聊天声中。
虽然酒吧音乐很吵,但卡座这一小片区域,瞬间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林州。
黄毛女朋友的眼睛猛地瞪大,手里的酒杯差点没拿稳。
程诺自己也吓醒了,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酒意瞬间散了一半。他猛地捂住嘴,惊恐地看向林州。
林州反应极快,一把搂过程诺,干笑着打圆场:“哈哈哈!喝多了喝多了!我们家小诺一喝多嗓子就哑!跟公鸭似的!难听死了!哈哈哈!”
他一边笑,一边用力拍着程诺的后背,拍得他差点把刚才喝的酒全吐出来。
“哦…哦…这样啊…”黄毛女朋友将信将疑地坐了回去,眼神里的探究却没消失。
危机暂时解除,但气氛已经尴尬到了极点。
程诺彻底不敢说话了,低着头,假装自己是个花瓶,还是那种裂了缝的。
林州也吹不下去了,只能拼命劝酒,试图用酒精灌懵所有人。
又熬了半小时,程诺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脚趾疼,头皮被假发扯得疼,肚子被酒水撑得疼,心里更是羞耻得快要裂开。
他终于忍不住,凑到林州耳边,用气声哀求:“州哥…不行了…我真顶不住了…脚要断了…想吐…”
林州看着他那副惨样,也知道再待下去可能要穿帮,只好起身:“那什么,各位兄弟,小诺不太舒服,我先送她回去!你们接着喝!单我买了!”
在一片心照不宣的、带着点暧昧和同情(对林州)的目光中,林州几乎是半抱着把程诺拖出了酒吧。
一到外面没人的地方,程诺猛地甩开他,弯腰对着绿化带就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
吐完了,他直起腰,眼睛通红,也不知道是吐的还是哭的。
他一把扯下那顶劣质的假发,狠狠摔在地上,又用力去抠手上那斑驳的黑色指甲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林州…我日你祖宗…”
“三百块…三百块老子陪你演这出…差点当场变性…”
林州看着他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也有点愧疚,摸了摸鼻子:“咳…这不是…没穿帮嘛…”
“没穿帮?!”程诺猛地抬头,脸上糊着眼泪、汗水、花掉的诡异妆容,还有刚才呕吐的残渣,在路灯下看起来凄惨无比,“我他妈嗓子都出来了!他们没听见?!他们就是给你留面子没戳穿!”
他越说越气,抬起脚就想踹林州,结果忘了自己还穿着那双挤脚的小皮鞋,动作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林州赶紧扶住他。
程诺靠在他身上,喘着粗气,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冷的。
半晌,他带着浓浓的鼻音,哽咽着说:
“…下次…”
“……”
“就算饿死…”
“……”
“从宿舍楼跳下去…”
“……”
“我也再也不扮你女朋友了…”
“……”
“还有…”他补充道,声音绝望,“这指甲油…他妈的根本抠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