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崇尚老庄的人,其实还是去责任化那一套,核心思想就是“少管我”,对于老子、庄子的思想再进一步去思考,他们都是不愿意做的。
只要稍微认为哲学和现实世界有关系,就会明白,去搞什么理念啊、天道啊,那些形而上的东西,核心就是好好生活。那孔子给了一整套好好生活的指南,怎么能说这不是哲学呢?
有些哲学思想兜兜转转好几大圈,哲学家从年轻思考到白了头,最后就得出一个结论:还是得生活。早干嘛去了呢?这不就相当于在哲学之路上走了一辈子回到了孔子的起点吗?
何况孔子怎么可能不知道“性与天道”?后世把儒释道一结合,嘿,就会发现孔子的“没有哲学”背后,到处都是哲学,那些只崇尚老子的人,又怎么会看明白呢?
回到纯哲学。他们认为老子才是哲学,无非就是因为老子在那里讲有无。有的人在这里就马上兴奋了,你看,我就说世界是虚无的吧!老子也这么说呢!
他们的哲学思考的最深处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从此他们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得道成仙,虚无,虚无,哼,都是虚无。你骂我,那是虚无。我胡作非为,反正是虚无。我为什么可以胡作非为?因为外界的事物都是虚无的,我逍遥自在。你为什么不能骂我?因为你的外在也是虚无的,我就是你的外在,所以你管不了我。何况对我来说你也是虚无呢?我看不见你看不见你,哦虚无虚无虚无虚无。
可问题是老子的无和虚无首先就不沾边。
老子为什么要讲无?因为如果有生于有,则往下推过去,无穷无尽,没有尽头。所以必然有一个不是有的东西,是第一的生成者。这个第一生成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暂时起个名字吧,叫做“无”。所以这个叫做“无”的东西,显然依然是一种有。真正的绝对的虚无,在老子这里根本就没有。所以他们想用虚无主义来实现去责任化,一开始就找错了地方。
这样的认识,其实玄学家也有。但是更多的人,就是为了去责任化才吹捧老庄的,他们彻底把无当成了虚无,所以裴頠才提出了“崇有”之说。
其实,“玄学”,一开始就不是魏晋糟粕思想的统称,相反,是和魏晋糟粕思想作斗争的思想,才属于“玄学”。“玄”本身也不是虚无、荒诞的意思,现代一看到看不懂的就说“玄学”,显然也是牛头不对马嘴。
“崇有”的大意就是,在一片虚无当中,什么都没有,不但没有“有”,就连产生“有”的可能,也是没有的。必然如此,“无”怎么可能生“有”呢?果然,还应该是“有”生“有”。
我们会看到,“无”生“有”也有道理,“有”生“有”也有道理。怎么看好像都有道理?于是后世认为,停停停,你们都是在玩概念而已,能不能够着眼于现实?
于是到后来,凡是玩概念的,就都被叫做唯心主义,然后他们就把自己叫做唯物主义。
可是问题来了。
古人不是傻子,谁是真的没事干真的在那里玩虚头巴脑的概念?
所有玩概念的,自然都是着眼于现实。哪怕是那种坚决放弃现实的态度,依然是一种看待现实的方法,一切都是要从现实出发的。
纯粹由概念到概念,这在数学上很成功,但是哲学的数学化通通都是失败的。这是哲学本身的特性。哲学本身就是源于现实、用于现实的。
但问题是,不是这整个过程都必须得“现实”。
否则的话,就会沦为这样一个笑话:
“我想赚钱。”
“那我就教你赚钱的方法。”
“你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我不要‘赚钱的方法’,我要‘赚钱’。”
所谓的唯物主义者一看到概念就说这是唯心的,这样的唯物主义已经基本就是反智主义了。
裴頠显然是着眼于现实,是为了现实服务,才使用哲学的方式想要驳倒别人。真正的哲学家,其实都是如此。他们悉心地进行形而上学的推演,花了一辈子钻研概念、范畴,归根到底,还是为了现实。
可是,无论是哲学家还是大众,人们总是忘记,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哲学家。
就比如那批打着“贵无论”旗号玩忽职守的人。他们真的是因为被“贵无论”思想蛊惑,所以玩忽职守吗?不,他们是为了玩忽职守,才拿“贵无论”做幌子的。
所以裴頠的努力才没用。
从哲学上要驳倒他们,这很难。假如,真的构建起了一套理论,可以把他们说得哑口无言,他们可以诡辩。诡辩还行不通了,他们可以耍赖。实在耍赖也行不通了。好啊,你“崇有”是吧?我们直接投降,然后一歪曲,诶,“崇有”也变成了我们玩忽职守的借口了。
一切哲学都是这样的命运。因为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是玩哲学的。
那怎么办?只能使用强硬的手腕。可问题是,对于强硬的手腕,他们还是可以如法炮制。一恍神,“强硬的手腕”上,也都是他们了。
这个时候就该恍惚了,“他们”到底是什么?
是啊,“他们”到底是什么呢?
……
……
……
衷儿想起了很多。
伴随着美好回忆起来的,还有更多不快的记忆。
“美好”也说不上有多美好,那是王萌萌最后的眼神。她跟着自己一起死了,到最后依然是个悲剧。
而这些不快的记忆,就是逼死衷儿的原因。
她到底为何而死呢?
“他们”。
哲学要追求世界的本源,可是追求来追求去,似乎总有一个若隐若现的“他们”。
的确,从哲学的发生机理来说,哲学就是思考人生。为什么要思考人生?就是因为遇到了不如意的事。怎么不如意?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凡是可以看见的阻碍,积极寻找突破的办法就是了。为什么会来思考哲学?好像就是因为那个若隐若现的“他们”。
“他们”是什么群体?不知道。驳倒了他们的哲学外壳,好像他们还在;暴力镇压了他们,好像也还在;找来找去,好像越消灭,他们越爬得到处都是。
最后好像,“我”就是“他们”。
但是“我”又不是“他们”。
于是又要重新寻找。
找来找去,心累了。于是就想不开了。
“他们”到底是什么呢?
有哲学家说,“他者”。
但是有关“他者”的哲学,衷儿都不满意。因为这些哲学本身也已经被“他们”占领了,而且是重灾区。
又或者说,“他们”是一个幻影?是幻觉?衷儿疯了?
不,用“疯病”来解释,只是一种放弃思考的借口。
可是……
好像,来不及进一步思考了。
车轮滚滚,
黄沙漫天。
眨眼间,贾南风手执宝扇,出现在了衷儿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