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彻底落入山下的时候,这辆载着三十多人的卡车终于不堪重负,陷入泥泞中无法脱身。现在米哈伊尔他们距离前线还有不到三公里,但隔着密林,他们无法与远处的己方部队取得任何联系。
不得已,米哈伊尔他们只能冒险带着难民们趁着夜色步行穿越交火线,如果他们的速度足够快,运气足够好,他们就能赶在追兵将他们包围之前逃出塞尔维亚阵地。
但很可惜,他们并没有这样的运气。
“米哈伊尔!山脚下都是塞尔维亚人,我们被包围了!”
先前的塞尔维亚部队趁着他们弃车步行的这段时间追了上来,并且展开战线将他们所在的区域彻底包围。
现在米哈伊尔这边的战斗人员只剩下了四人,即使把普罗旺斯也算上才不过五人,而且他们还有三个俘虏,硬拼的话他们是绝无可能带着难民们成功逃脱的。
眼见着山下的塞尔维亚追兵向他们不断逼近,米哈伊尔已经束手无策。
一枚又一枚子弹呼啸着从他耳边擦过,在米哈伊尔身后,难民们躲在山腰上散落的乱石堆下,而不远处几具难民的尸体依然温热。
“普罗旺斯!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米哈伊尔想不出脱离绝境的办法,不得已只能向普罗旺斯寻求帮助,然而身为舰娘的普罗旺斯又怎么可能出手杀人?
果然,普罗旺斯并没有同意他的请求。
“米哈伊尔你要想清楚,如果我在这里帮助了你们,接下来奥匈帝国的部队就可能有理由让他们的舰娘在战场上展开舰装支援作战,你想要让你的国家陷入一场有舰娘参与的战争吗?你们想好了该如何对付奥匈帝国的舰娘?”
普罗旺斯的拒绝不无道理。
实际上普罗旺斯已经尽到了她的责任,这批来追击米哈伊尔他们的塞尔维亚部队里混杂了不止一位舰娘,但现在这些舰娘们的火力全都被普罗旺斯一个人牢牢吸引住。
虽然不知为何,这些舰娘的反应力和灵敏度都远不如在武契特尔恩袭击他们的时候,但刀枪不入的躯体依然让她们成为战场上堪比人形坦克的存在。如果没有普罗旺斯,他们现在应该早就死在了塞尔维亚人的枪口下。
“米哈伊尔,我们没有时间了,必须得做点什么!”
随着敌人越来越接近,米哈伊尔他们所寻找到的这处临时掩体也变得不再安全,不断有难民中弹,奇科夫连的最后一位士兵也中弹倒地。
塞尔维亚部队的残忍超乎他们的想象,米哈伊尔先前俘虏的三名塞尔维亚士兵在难民群中高举双手示意投降,却还是遭到了他们自己人的扫射,三名俘虏只剩下一名活着回到了掩体中。
见此情景,难民中有不少老头子拿起了之前缴获塞尔维亚人的枪支,用他们干瘪枯老且满是褶皱的手指扣动扳机向塞尔维亚部队还击,但没有经过训练的他们怎么可能打得过专业士兵,在几轮的对射后许多人都倒在了血泊中。
“后撤!后撤!在后方重组防线!奇科夫,我们在这里布置拌雷!”
眼见这里不再安全,米哈伊尔命令队伍继续向山脊上撤退,自己和奇科夫则布置拌雷尽量延缓敌人推进的速度。
突围已然没有可能,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尽全力抵抗到最后,等待奇迹的发生。
轰!轰!
奇科夫和米哈伊尔的拌雷起了作用,在他们撤退之后留下来的拌雷炸死了两名塞尔维亚士兵,在敌人的队伍中造成了些许的混乱,但很快混乱平息,剩下的塞尔维亚士兵继续向前进攻。
与此同时,一队塞尔维亚士兵绕到了他们后方想要发起突袭,米哈伊尔等人被围在山腰一条被滚落岩石掩埋一半的废弃壕沟中。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的生命要在这里结束时,突然间,在岩石嵌入壕沟的地方,一个隐藏的暗道打开,一个身穿保加利亚空军作战服的人从里面探出头来。
“你们是保加利亚的部队?快点进来!”
……
“快!快点!所有人都进来了吗?好,进来的人都远离洞口,你们有带炸药吗?把这里炸塌封死!不用担心这里还有别的出口,动作快!”
剧烈的爆炸声在入口处响起,米哈伊尔和奇科夫用三公斤炸药在塞尔维亚追兵冲进来的前一刻爆炸,将入口彻底炸塌封死,幸存的人们跟随着这名神秘的保加利亚空军战士前往隧道的更深处。
幽暗的隧道内没有一点光源,唯一的光源是那名飞行员从头盔上拆下来的头灯,黯淡的白光照射在水泥墙壁上,显现出整个曲折回环的地下通道。
不知走了多久,似乎只过了不长的时间,领路的飞行员停了下来,在他身前是一个生了锈的铁门,看样式似乎已经有一些年头了。
“好了,就到这里,往前是另一端的出口,其它地方还有两个出口,但是已经废弃了,想出去得挖很久。这个地下工事应该是在第一次大战的时候所建造的,目的是用来防御奥斯曼帝国的侵略,现在里面还有一些诡雷和未爆物,所以活动的时候需要谨慎一些。”
这位飞行员说着,打开了紧闭着的生锈铁门,露出里面足以容纳四五十人的庞大地下空间。
在将难民们安置到其中后,米哈伊尔坐到飞行员身边与其握了握手。
“感谢你的帮助同志,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维亚拉,代号赤红2-3,隶属于索菲亚航空团赤红歼击机中队。我在开战第二天晚上和中队追击敌机时被击落,差点摔成肉泥,侥幸死里逃生之后一路往东逃到了这里,昨天才进入到这个地下工事。”
“索菲亚航空团?”米哈伊尔听到这个部队番号有些耳熟,他想起来前不久为掩护难民逃脱而战死的赫拉布罗,他也隶属于索菲亚航空团,于是米哈伊尔对维亚拉问道:
“赫拉布罗是你们团的人吗?代号飞镰2-4?”
“是,我记得他,他和飞镰2-3在第二天晚上执行对地攻击任务时被追击,我们队帮他们摆脱了追兵。他现在怎么样?”
“……他今天下午为掩护难民而牺牲了。”米哈伊尔说道。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
过了一会儿,维亚拉率先开了口:
“这小子也是死得其所,不枉费我们救他一命——跟我说说现在前线的情况吧,也解释一下你们是怎么被追到这里来的。”
……
米哈伊尔用用简洁的语言为维亚拉介绍着前线的情况,地下工事的房间中,剩余的不到三十名难民们倚靠在墙角。
杜缘和突袭正在为受伤的难民和战士们处理伤口,淡淡的血腥气充满了这片空间,这处工事年久失修的通风系统只能保证人们的正常呼吸,却无力将这些血腥气彻底排除干净。
角落里,奇科夫望着二次中弹正在接受杜缘紧急处理的格斯卡,眼神逐渐有些涣散飘忽,普罗旺斯坐到了他的旁边,用手在奇科夫面前挥了几下,将奇科夫的思绪从遥远的彼方拽回现实。
“有什么事吗?”
奇科夫问。
“给我讲讲这里的故事。过去的几十年,这片土地上发生了什么?这不是我见到的第一伙对自己国家人民大开杀戒的人,自从七年前我来到这里以来,像这样的事情就不断地在这片土地上,在我的眼前重复上演。能给我讲讲,到底是为什么吗?”
“……这件事情很重要吗?”奇科夫反问道。
“很重要。我需要一个帮助你们的理由——还有她也一样。”普罗旺斯看了一眼一边的杜缘,回答道。
“嗯……这些事情,还要从第一次大战说起……”
……
第一次大战结束之后,奥匈帝国解体,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联合组成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王国,之后又演变为南斯拉夫王国。
第二次大战中,德意志帝国横扫了大半个欧洲,却又在内乱中复辟为帝国,紧接着在铁血帝国复辟的影响下,奥匈帝国也在铁血帝国的暗中影响下复辟。
刚刚成立不久的南斯拉夫王国在铁血帝国所主导的“第一次卢布尔雅娜仲裁”中失去了北部的大量领土,而“第二次卢布尔雅娜仲裁”更是将整个南斯拉夫彻底肢解开来,大部分地区并入奥匈帝国,只剩下塞尔维亚、科索沃和北马其顿仍然维持为一个整体。
就在这之后不久,巴尔干各地区爆发了红色革命,塞尔维亚也参与到其中,但正如先前所提到的,奥匈帝国向南扩张的野心让他们出手干涉了塞尔维亚的民主选举,通过一系列的街头抗议示威以及军方的倒戈,塞尔维亚推翻了原定的民主选举结果,亲奥政党领袖上台执政,引发靠近共产主义革命爆发地区的北马其顿、科索沃等地民众强烈不满。
在奥匈帝国收买权贵富豪、绑定利益、文化宣传的三板斧下,塞尔维亚地区的民众最终接受了选举结果。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塞尔维亚的问题可能只会止步于政治层面,但随着一次演讲,一次军事行动,一个地狱般的螺旋就此被打开。
“……因为我们有工作而他们没有!我们有养老金,但他们没有!……我们的孩子会去幼儿园和学校,他们的孩子只能躲在地下室里!这就是我们赢得战争的方式,荣耀属于塞尔维亚……”
成群来历不明的人聚集在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的街头,他们展示着曾奴役过巴尔干的奥斯曼帝国的旗帜,身上纹着曾屠戮过巴尔干人的奥斯曼军团的符号,发疯一般唱着、跳着,喊着瘆人的口号。
目睹这一切的北马其顿和科索沃人自然不甘于受到帝国主义走狗的统治,他们也在各自的地区组织了自己的集会:
“我想问你们,你们是否接受共产主义?”
“是!”
“我再问你们,你们是否愿意脱离塞尔维亚?”
“是!!”
“那我问你们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当中有谁同意为此而献身?”
“我们同意!!!”
1946年2月夜间,几架军用运输机降落在了科索沃的民用机场,数队塞尔维亚士兵从中走了出来,占领了机场及周边建筑。
26日上午,塞尔维亚总统在新闻发布会上发表了演讲,承诺将会尽一切努力尽快结束这场“反恐”战争。
仅仅十几分钟之后,塞尔维亚空军的轰炸机便出现在了科索沃和北马其顿上空,火箭弹和航弹如雨般落下,而遭受到攻击的并不是什么“恐怖分子”,而是生活在科索沃和北马其顿地区的,正在和往常一样正常生活着的平民。
从这一刻开始,科索沃和北马其顿便不再属于塞尔维亚。
他们轰炸,他们屠杀,他们做这些事以表现自己和共产主义分子彻底决裂,以换取帝国势力的支持,以获取自己想要的地位与钱财。
他们得到了美酒、美人、豪车、游艇,夺走了科索沃和北马其顿人的朋友、家人、居所……夺走了他们作为“人”生存的权利。
在近三十年对抗帝国主义者的艰苦斗争中,科索沃和北马其顿的人民受尽了苦难,塞尔维亚的政客为了利益而出卖了科索沃和北马其顿的人民,这份血海深仇他们永远也无法忘却。
而那些在帝国主义思想熏陶下成长的新一代塞尔维亚人,他们在心中早已不把科索沃和北马其顿人当作和自己一样的人类来看待。他们挥舞着曾屠戮他们祖辈的敌人的旗帜,做着比他们更加惨无人道的事,内心中却没有半点愧疚与反思。
他们也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帝国主义国家奢华上流的生活方式,他们梦寐以求的权利与富贵——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享受到而已。
但那又如何呢?当外国人问起时,即使他们三餐勉强糊口,即使他们为了一个工作要为帝国的资本家白般谄媚,他们依然能骄傲地提起胸膛,自豪地回答道:
我是帝国的公民!
可悲!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