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带有帆布顶棚的斯柯达706R卡车缓缓驶进用铁丝网和木质栅栏围成的哨卡,最终停在卡口的哨兵面前。
这是R1218公路上最后一个哨卡,从这里再往前就会进入到保加利亚部队营属120mm迫击炮的射程,换句话说就是:他们马上就要到前线了。
坐在头车的米哈伊尔有些紧张,这是他们一路上经过的第三个哨卡。在路过前两个哨卡时,他们有好几次都差点被识破,幸亏利赛特的塞尔维亚语很纯熟,才让盘查的士兵没有发现一点异常。
米哈伊尔坐在头车司机的位置,看着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利赛特推开门下了车。与此同时后车的奇科夫也从副驾驶的位置下来,走到拦下卡车的塞尔维亚士兵身前。
“给,士官证。”
奇科夫将伪造的证件递给士兵,另一边其他在哨卡值班的两名士兵则和利赛特一起来到了车后检查货物。
“车上装的什么好东西?”士兵粗略地看了一下证件之后,将其还给了奇科夫,并用轻松的语气问道。
“只有弹药,让你失望了。”奇科夫用塞尔维亚语回答。
除了利赛特以外,奇科夫是这里唯一一位可以在敌人面前镇定自若地说塞尔维亚语的人。
“那还真是糟糕。下次有机会能带点酒来吗?前线的兄弟们天天念叨着这个,我们排上次喝酒还是在贝尔格莱德没有出发的时候,这边马其顿人的酒一点也不好喝。要是你能拿酒来,到时候我们拿这个跟你换。”
说着士兵从兜里掏出一枚金戒指来,在奇科夫面前晃了晃。
“从一个马其顿女人身上摸到的,我们排在地面进攻行动的时候最早进入泰阿尔采,当时地上躺了不少被空军炸死的马其顿人,我就顺手摸了点东西——要是保加利亚人晚一点打过来,我们没准就闯进他们的国家银行了,听说那里面有金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是能拿一块金条,嘿,那就后半辈子就不用继续在部队里遭罪了。”
士兵说完,颇为珍惜地将金戒指收进军服里夹层的衣兜中,奇科夫看着这一幕攥紧了拳头,最后又松开手,只是答了一声:
“哦。”
没过多久,利赛特和另外两个士兵也走了回来。在此之前米哈伊尔他们就已经用弹药箱堆满了车尾用于伪装,难民都放在中间,加上塞尔维亚人的岗哨十分松懈,这两名士兵也是绕到车后,大致看了一眼就原路返回,所以到现在米哈伊尔他们都没有因为检查而暴露。
“没问题了头儿。”
“把路障搬开放行吧。”
站在奇科夫身前的士兵发话,两名士兵随即挪开了路障。
“一路顺风。”
就在奇科夫准备上车离开的时候,突然一支塞尔维亚车队从林带里的小路中转出,九辆卡车上面林林总总装了将近一百人,停在了米哈伊尔这两辆车的旁边。
“等一等,下士,你们是来运送弹药的吗?”
刚上车上到一半的奇科夫被叫住,他扒在副驾驶的车门上回头,看向旁边正对他说话的塞尔维亚人,从他的领章上可以看出来他是一名中尉,而奇科夫现在穿的则是那个被他枪毙的下士的军服。
“是的长官。”
奇科夫回答。
“那就先给我的人补给吧,我们马上就要上前线了,但还有一批弹药没有到位。你让你的副官记上,我们先拿走一个排的手榴弹,缺的这些下一轮补给再补上。”
中尉说着从卡车的副驾驶中探出头来挥一挥手,后车立刻就下来了五六个士兵走到车后要去取弹药补给。
“等一下长官,这不符合规定……这批补给是……”
奇科夫想不出来该怎么解释,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再思考了,车后一名塞尔维亚士兵已经从车厢里搬下来一箱手榴弹,再拖延下去,被藏在车厢中的难民们就会被发现,面对一个连兵力的追捕,他们几乎不可能有机会生还。
而这时,一个不太合事宜的声音彻底让奇科夫没有了思考的时间。
“哇啊啊——”
婴儿的啼哭声从车厢中传来,士兵们搬动弹药箱的声音惊动了车厢里的孩子,枪油和火药的味道让他立时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什么声音?”中尉和几辆车上的士兵们都愣住了,奇科夫最先反应了过来。
“开车!快走!”
奇科夫进入副驾驶掏出步枪,与此同时前车的米哈伊尔猛踩油门,两辆斯柯达706R卡车咆哮着先后冲出哨卡。
“是保加利亚人!所有人上车!追上他们!”
……
太阳已经挂在天边四分之一的位置,时间接近傍晚,寒风重新在科索沃的山谷中吹拂起来,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冻住道路上的泥泞。
初冬的诡异天气总会给人带来些麻烦,降了又升的气温让初雪下了又化,道路也因此变得泥泞不堪,即使是斯柯达706R这样性能优异的卡车,在满载乘客的情况下也没法安全通过所有障碍。
两辆卡车在山谷林带的崎岖道路中快速奔驰,后面中尉的部队依然紧追不舍,时不时有子弹从后面飞射过来。
一枚子弹穿透了后车弹药箱薄薄的木质外壳,一头扎进一位女人的胸膛,鲜血从女人的身体里汩汩流出,染红了卡车货箱的木板。
“啊啊啊啊——”
后车里的乘客们乱作一团,女人的哭喊声和婴儿的啼哭穿透车厢钻入奇科夫的耳中。奇科夫抱着突击步枪,从副驾驶车窗探出头去不断地朝着追兵射击,但这几乎无法迟滞敌人的速度。
坐在后车车厢里的马尔科从弹药箱中拿出几颗手榴弹,拔开保险销扔在他们经过的路上,上尉所在的头车见状立刻转弯规避。
但后车就没这么幸运了,手雷在第二辆车的车头侧边爆炸,爆炸的破片扎破了卡车前轮,这辆卡车随即车头一歪扎进林带里,车上载着的士兵更是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整个车队也因此慢下来不少。
正当奇科夫为此松了口气时,一名塞尔维亚士兵从头车探出身来,举起反坦克火箭筒瞄准了他们。
“火箭筒!快闪开!”
在火箭筒发射的瞬间,后车的驾驶员向一边猛打方向盘,躲开了火箭弹的直射打击,但弹头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却让卡车本就因急转向重心更加失衡,再加上泥泞道路让车轮阻力大增,这辆卡车一下子失去了操控横着侧翻在了路边。
奇科夫使劲一脚踹开报废的车门跳了下去,和驾驶员一起在侧翻的卡车旁边组成防线。
车厢里,马尔科和赫拉布罗推开弹药箱快速组织起难民们走下汽车,另一边米哈伊尔车停在了林带的拐角处,同样也将刚刚搬空的弹药箱推下汽车,等待奇科夫他们将难民带过去。
“马尔科赫拉布罗,带着难民撤离,我们两个殿后!快走!”
奇科夫说着,身后的二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奇科夫同志!”
赫拉布罗缓步走到奇科夫身前,腹部受伤的他每动一步都会感受到巨大的痛楚。
“你是个好连长,但现在你恐怕得听我的命令。你和你的人立刻带着难民撤离,让我和马尔科来殿后。”
“赫拉布罗……”
奇科夫知道赫拉布罗的意思,身上有伤的他继续呆在队伍里只会成为累赘。他不想因为自己而拖累整个队伍,至于马尔科,他本就不是一名合格的士兵,他是一名复仇者,他存活的意义只在于向塞尔维亚人倾泄复仇的火焰,而如果能因此而救下其他受苦难的人就更好了。
更何况他也没有多长时间可活,腐烂感染的右臂即使在经过简单处理后也依然让他感患了疾病,意志能够让他暂时无视伤痛,却不能让他金刚不坏。
“同志,保重。”
赫拉布罗拍了拍奇科夫的肩膀。
“……我们走!”
奇科夫咬着牙,眼里闪着点点泪花,却很快又被他擦拭下去。
“年轻人扶着老人,老人互相搀扶,快点我们必须赶快撤离!那是谁的孩子?算了让我来。快点动作快点!我们时间有限!”
难民们逐渐远去,赫拉布罗和马尔科将车上卸下没来得及带走的武器汇聚在一起,看着不远处渐渐接近的敌人。
密密麻麻的敌兵几乎铺满了他们在树林带中的狭小视野,赫拉布罗一边将武器放在面前的土坡上一字排开,一边笑着问马尔科:
“小子,你有过以少打多的经历吗?”
马尔科摇摇头。
赫拉布罗接着说道:
“我最多的一次是在初中,我最好的兄弟被人欺负,于是我站了出来,和校霸的人打了一架。那次是一对十四,最后我被打得鼻青脸肿,但对面有四个人被我用拖布的木柄打成了骨折。”
“……那今天你要破纪录了。”马尔科说道。
“可不止!这回的装备要比上次富裕太多了,我非得打到他们后悔才行!让我们狠狠地揍这帮狗娘养的!”
弹雨在泥泞中交织,尘土将过往掩埋,但风会记住这一切,让他们的精神在这片土地上永远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