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檎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玩偶,径直走到客厅角落,抱着膝盖蜷缩起来,把脸深深埋进臂弯。苏清越、温阮和赵妍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喂,小矮子,”赵妍试图用惯常的语气打破沉默,走过去用脚尖轻轻碰了碰林檎的鞋,“别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不就是个突然冒出来的阿姨吗?有我们在,她带不走你!”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温阮倒了杯温水,蹲在林檎面前,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林檎,喝点水好不好?有什么话,可以跟我们说。”
苏清越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抱着手臂,目光沉沉地落在林檎蜷缩的背影上。她在等,等这只小刺猬自己竖起尖刺,或者……崩溃。
终于,林檎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和一种即将焚毁一切的疯狂。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尖刺的笑。
“说?说什么?”她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说谢谢你们可怜我?还是说……对不起,成了你们的拖累?”
“林檎!”温阮惊呼。
“难道不是吗?”林檎猛地站起来,情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指着苏清越,“你!苏清越!学生会会长,成绩顶尖,前途无量!你跟我这种人混在一起,不就是图个新鲜,找个好控制的宠物吗?看着我跟你炸毛,跟你反抗,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等你玩腻了,是不是就像丢垃圾一样把我丢掉?!”
苏清越的瞳孔猛地一缩,下颌线瞬间绷紧,但依旧没有出声。
林檎又转向温阮,语气更加尖锐:“还有你!温阮!整天拿着个画本,装得温柔无害!你对我好,不就是因为我够‘特别’,是你绝佳的漫画素材吗?记录问题少女的转变史,多感人啊!等我的故事画完了,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你还会多看我一眼吗?!”
温阮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眼眶迅速泛红。
最后,林檎看向赵妍,嘲讽拉满:“至于你,赵妍!你不过是缺个能跟你一起打架、一起疯的跟班吧?带我这种福利院出来的‘杂鱼’,是不是显得你特别厉害,特别讲义气?等我哪天跟不上你的节奏,或者给你惹了更大的麻烦,你还会说‘这人我罩的’吗?!”
她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用最恶毒的语言,无差别地攻击着每一个试图靠近她的人,只为了把她们推开,保护自己那颗害怕再次被抛弃、脆弱不堪的心。
“说完了吗?”
苏清越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碎了林檎疯狂的控诉。她一步步走向林檎,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林檎下意识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我苏清越,”她一把抓住林檎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另一只手撑在她耳侧的墙上,将她完全禁锢在自己的阴影里,低头逼近,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冰冷火焰,“认定的,就是一辈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情绪波动:“宠物?成就感?林檎,你他妈是不是瞎?!我看上的是你这身扎人的刺?还是你这动不动就崩溃的麻烦精体质?!我看上的是你!是你这只又倔又笨、心里比谁都软、被人踩到痛处只会龇牙咧嘴的蠢货杂鱼!你以为你逃得掉?我告诉你,做梦!”
林檎被她吼得愣住了,手腕上的疼痛和耳边灼热的气息让她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温阮从背后用力抱住了她,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滴在林檎的颈窝,滚烫。
“不是素材……林檎是家人啊……”温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手臂环得紧紧的,像是怕她消失,“是画不完的,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家人……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赵妍也冲了上来,她没有抱,而是气得一脚踹在旁边的沙发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然后她粗鲁地伸出手,用力揉乱林檎的头发,眼眶也有些发红,恶声恶气地吼:“笨蛋!蠢货!老子混了这么多年,打架逃课什么都干过,就TM真心认你这一个‘女儿’!拖累?麻烦?老子乐意!你再说这种屁话试试看!老子……老子……”她“老子”了半天,后面的话却哽在喉咙里,最后只是又重重地揉了她一下。
前是苏清越灼人的禁锢与宣告,后是温阮带着泪水的拥抱,旁边是赵妍粗鲁却真挚的维护。
林檎筑起的那道用来伤人也自保的冰墙,在这三重截然不同却同样猛烈的冲击下,轰然倒塌。
所有的武装、所有的尖刺,瞬间土崩瓦解。
“呜……哇——!”
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像一个走失了太久、终于被找到的孩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她不再反抗,任由苏清越将她死死地按进怀里,任由温阮从背后紧紧抱着她,任由赵妍的手笨拙地拍着她的背。
“对不起……对不起……”她把脸埋在苏清越的肩窝,泪水迅速浸湿了对方的衣襟,声音破碎不堪,“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怕你们也会不要我……像我妈妈一样……像那些领养家庭一样……呜……”
她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那个缠绕了她十几年,名为“被抛弃”的梦魇。
苏清越收紧了手臂,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笨蛋,不会。”
温阮把脸贴在她的背上,轻声重复:“不会的……”
赵妍别过脸,用力眨了眨发酸的眼睛,嘟囔道:“……吵死了,哭得丑死了。”
没有人松开手。
林檎就在这令人安心的禁锢与包围中,哭得声嘶力竭,仿佛要把过去十几年积攒的委屈和恐惧,一次性流干。
当哭声渐渐变成细弱的抽噎时,苏清越稍微松开了她一点,用指腹有些笨拙地擦着她满脸的泪水和鼻涕。
“哭够了?”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眼神里的心疼藏不住,“哭够了,就记住今天的话。以后再说这种混账话,”她凑近林檎通红的耳朵,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我就亲到你忘记该怎么说话。”
林檎抽噎了一下,脸一红,下意识地往温阮怀里缩了缩。
温阮破涕为笑,轻轻拍着她的背。
赵妍也咧开嘴:“这招狠!会长牛逼!”
暴风雨过后,废墟之上,某种更加坚固的东西,正在悄然建立。
林檎看着围在她身边的三人,虽然眼睛肿得像核桃,心头那块压了十几年的大石,却仿佛被挪开了一丝缝隙。
光,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