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陛下为什么要将她赐婚给我呢?”琼恩颦紧眉,“陛下难道就没想过,万一我和她不对付,甚至闹翻……”

罗西城主瞥了琼恩一眼,直截了当,小嘴儿淬毒:

“因为你是个奇葩。”

“对我们正常人来说,我们巴不得公主越蠢越好,公主别瓜分我们权力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她干的蠢事……反正我懒得跟傻子计较。”

停顿数秒,罗西城主摇晃酒杯,“而对陛下来说,一个愚蠢的公主,基本能杜绝她同强大勇者联合,跟下一代储君争夺皇位的可能性。”

“这本该是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巧妙平衡——前提你是个正常人。”

“但显然,你不正常。”

“我哪里不正常?”被连续几次阴阳不正常,好脾气如琼恩,都忍不住发怒,他质问:“就因为我对灾民好?就因为我不像你们一样贪赃枉法?”

罗西城主放下酒杯,深深望琼恩,他像和老天爷赌气似的,句句淬着冰渣:

“正常人爱财,你不爱;正常人恋权,你不恋;正常人把自己和家人放在所有其他人之上,你不放。你真觉得你正常吗?你才是那颗毒瘤!”

“可世间尘民大都如此。”琼恩反驳,声音却并没有压过对方。

“那是因为尘民太低贱了!根本没得争!”

罗西城主直接打断,他将最后那口烈酒一饮而尽,粗鲁擦净嘴,才双目赤红道:

“我当初连上牌桌的资格都没有,财富也好、权势也好、地位也好,没得争的东西,我觊觎作什么?”

“反正又得不到,不如讲几句清高的蠢话,安慰一下自己,‘就得过且过吧’,‘总会天道酬勤的’,‘起码我很高尚’。”

“可现在,我只恨我自己没早点看清这些,没早点和这滩烂泥同流合污。如果早一点,我的艾莲娜也不会死,我也不会遇到你,再失去我的爱德华……”罗西城主哽咽起来。

面临死亡没有令他崩溃,被强若天神的仇敌登门没有令他崩溃,甚至失去爱德华,亲眼看到儿子的尸体,都没有令他崩溃。

可仅仅只是再提起那个名字,他便崩溃了,泪如泉涌,嚎哭再也无法抑制。

琼恩一直等他哭完。

等他用衣袖擦净泪水。

“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不贪赃枉法,做个好城官,说不定你现在还抱着你的儿子,享受普通人的幸福。”

琼恩将杯中之酒洒在地上,祭奠那些死去的人们。

“你信吗?”罗西城主却冷笑反问,“这几个月,帝国是什么样,你也见过了。我若不贪,不往上送钱,更大的可能,是抱着我的爱德华,冻死在无人关注的角落。”

“整个帝国就是座巨大的炼金机器,天地是它的锅炉,尘民是它的矿铜,我们这些位于末端的火苗子,只能拼命燃烧自己,将矿铜里那一点点金屑烧剥下来。”

“矿渣,留着吃;金子,往上送。”

“我若不烧,我若不送,我就会变成这座机器里的故障品,下一场,就轮到我去当矿铜了。你明白吗?”

琼恩忍不住屏住呼吸,浑身血液犹如挑战强敌般沸腾变热,“你的意思是,在你上面,还有主导这一切的……真正罪魁祸首?”

罗西城主瞥他,眸中几分怜悯,几分意冷。他呵呵一笑:“勇者,你还是那么喜欢魔王,心底离不开它。”

“……”琼恩不解其意。

罗西城主却不想再聊下去了,他整好衣衫,正襟危坐,甚至蘸着雨水,将头发抹了抹,想恢复往日身为贵族的体面。

“你打算怎么让那群尘民审判我?”他语气嘲讽,“搭个笼子,把我放进去,让他们骂我,宣泄这辈子或与我有关也或与我无关的愤怒,最后用石头把我砸死?”

琼恩一噎,但很快他答:“怎么审判你,是大家的事。我的任务,只是打败你,然后送你去见大家。”

“你如果真这样做了,会自绝于天底下所有人。”罗西城主斜睨。

“我不在乎。”琼恩摇头。

“呵呵……”罗西城主忽然又眯起眼笑,狭长的眼缝中闪烁一丝危险的寒芒,“勇者,你不是想要闹个天翻地覆吗?好,我给你这个机会。”

他慢条斯理,食指轻叩,“我有个更好的提议。不必审判了,我认罪,我会把这些年所有罪状都写下来,包括贪了多少钱,往上送了多少钱,都送给谁,打点了谁。”

“我会当众宣读,让你‘师出有名’,让那些愚蠢懵懂的尘民知晓真相,让他们依赖你,怀疑你,将你奉若神明。”

“勇者啊……!”

“你要有胆——那就拿着我的认罪书,去把天捅破!”

话,掷地有声。

雷,撕开天空的裂痕。

曲折的白疤里透出光,将这两张对峙的脸照亮,一张缄默朴黑,一张激动涨红。

接踵而至的“轰隆”声取代了沉默,像报更的暮钟,也像久远记忆里涌来的回音。

许久,琼恩才缓缓点头:“好,如你所愿,我不会放过世上任何一个该受审判之人。”

阳谋得逞,罗西城主畅快笑起来。他笑得咳嗽,又笑,还是咳嗽,“哈哈哈哈~~伟大的勇者,快去挑战你的下一个魔王吧,然后是下下个,下下下个,直到你众叛亲离、粉身碎骨。”

他摔碎酒杯起身,颠颠倒倒,醉意淋漓如痴,似与落雨合歌:“我和我的爱德华,会在地狱里等你。悲悯地等,嘲笑地等,惋惜地等。”

“但你不必惦记我们——因为你只会往下坠得更深。”

荒凉的宅邸,罗西城主消失在雨幕中。清早时,他便提前遣散了所有佣人,只留下个不过十来岁的雏妓。

现在连雏.妓都抛下了,女孩儿瘦削的肩膀在雨中颤颤缩缩。

“你很怕我?”琼恩忽然失笑,他问这个女孩儿。

雏.妓紧张地低下头,“没有,勇者大人。”

“那为什么……?”

雏.妓哭丧脸:“城主大人说您是来审判罪人的。勇者大人,我、我偷过东西,骗过钱,但真的不多,就几十个金库伦,您能饶了我吗?”

琼恩愣,他哑然,数秒后,又忍不住失声低笑,可这笑声中没有轻松和释然,反而混杂愈深的迷茫。

衣襟里忽然钻出个小脑袋。

“嘿!朋友!朋友!”

琼恩笑声刹住,他意外地伸出手,抚摸莉雅头顶,“怎么了?”

“饿饿!饭饭!”稚嫩的撒娇,对此刻的琼恩来说,却比世上一切声音都更动听。

“好~”琼恩拉长尾音答应,摆摆手,示意雏.妓先离开。

倒出酒壶里一直准备的甜酒,盛在手心,此时琼恩才察觉到噗噗穿衣服的“不方便”。

噗噗本就喜水,身体又经常融化,此时,那身白裙早已浸湿了,贴合在莉莉身上,勾勒出少女愈发柔美诱人的曲线,隐隐透出那些靡靡动人的香.艳形状。

琼恩轻轻抚弄莉雅的后背,神游一会儿,忽然呢喃自语:“你说……世上是先有了魔王,后有了勇者,还是,先有了勇者,然后才有的魔王呢?”

莉雅听得头皮发麻,不知道为什么,勇者和魔王这俩词只要凑到一起,她就浑身像被劈了一千七百刀似的幻痛。

“莉莉不知道!”她赶忙娇闹:“不要魔王!不要勇者!要朋友!要朋友!”

琼恩再次失笑,但这次是轻松地笑,他揉揉莉雅小脑瓜,宠溺地说:“好~不想这些复杂的破事了,只要朋友,以后,朋友只和莉莉提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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