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车吧。”
稳稳地停在半山腰一块地势低缓的小平原处,初音在高览的招呼下打开了车门,顿时一股焦灼又血腥的气息便钻进了鼻子。皱紧眉头向前方眺去,她的瞳孔瞬间放大了,那原本晶莹碧翠的双眸此时已被血红与乌黑染得朦胧不清。
炮火、尘埃与硝烟交缠成一团,充斥在这片战场上空。刺耳的爆炸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将死亡与恐惧的情绪扩散到这绝望之音所能传达的每一寸土壤。哀鸿遍野的地面血流成河,不时能在血泊中看到散落在各处的弹壳与碎片闪烁着骇人的寒芒。
而这片坟墓的主角,挣扎在战场上的战士们,正在这个令人惊惧恐慌的环境中如断线人偶般重复着单调的举动:进攻、搏杀、死亡。凌乱的尸体躺在焦土上,甚至很难找到完整的尸首。断肢残骸随处可见,随着四溅的火花与轰鸣的炮弹,整个地面都在不停的震动着。
“呃…呕!”
胃部急剧收缩,险些让初音将早餐呕出来。将喉咙中翻涌的酸水艰难咽下,眼中血腥的画面令其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努力压制住自己的生理反应,她紧紧闭上双眸与樱唇,那恐怖的场景却在脑海中更加清晰可见了。
这就是最真实的战争……
和电视剧中演的一点也不一样。
为了争霸,所以将自家兵将作为筹码放在天平上吗?
他们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miku姐,你还好吗?”见初音状况不对,高览一个箭步蹿过去扶住她,并轻轻拍打着对方的后背。
不受控制的干呕两声,初音俏脸逐渐发白:“这么来看,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呢……”
高览没听明白:“什么?”
“我啊,从小就喜欢音乐,觉得音乐可以创造奇迹,拥有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力量。但是从去年开始,我见识了很多世界的阴暗面,也感受到了自身的弱小。我引以为傲的歌声,在这些令人惊惧的事情面前根本就无能为力。”
“我只不过是待在自己的舒适圈中,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一切罢了。每次遇到困难,都是大家来帮助我渡过难关,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抱歉,突兀地讲这些很奇怪吧,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
歉意的笑笑,青绿少女的表情有些苦涩。
[你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就好]
这样……真的好吗?
全力以赴的提升演艺能力,结果却只等来了亲朋好友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
如果成为无上歌姬要抛弃拥有的一切,那我还不如不要。
而且……就算天音歌姬的歌声螚抚慰人心的伤疤,可眼前这些战士们身上的重创又要如何去治愈呢?
歌声能做到的终究有限啊……
信仰的雕像崩坏了一角,初音长久秉持的信念开始动摇了。
微笑着望向初音,高览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啊呀~翔哥哥经常说miku姐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今天一见果然如此呢。”
“诶?什——”
竖起手打断初音的惊讶,高览微微摇了摇头:“miku姐,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见初音转换表情开始认真聆听,高览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笑容:“从前有一个艺术家画家,生活在一个腐朽的国度中。画家认为社会黑暗,想要改变这个现状。但是绘画能改变什么呢?什么都改变不了,觉得画画救不了国家的他开始弃画从音乐。”
“学习音乐后,他成为了歌手,每天歌唱着歌颂爱与美好的歌声,但连饭都吃不饱的国民们根本无暇顾及他的声音。艺术家认为音乐救不了国家,便弃乐从文。”
“开始写小说后,他将社会的种种现状写了进去,写出来可歌可泣的文章,但连饭都吃不饱的国民们根本无暇顾及他的文字。艺术家认为文学救不了国家,就开始弃文从医。”
“就这样不断的转变着职业,艺术家逐渐学会了世界上的一切,终于!他……”
讲到这,高览装作不经意的清了清嗓子,无视初音期待的目光,她又看向了远方的战场。
“然后呢然后呢?艺术家怎么样了?”轻轻晃着高览的手臂,初音被拥有相同处境的主人公吊足胃口,顺利上钩了。
高览咧嘴一笑:“他累死了。”
初音:“……?”
轻巧的耸耸肩,高览轻松地摊开了双手:“每个人能做到的事情终究是有限的,miku姐姐为什么会有自己承担一切这种想法呢?我只是想告诉miku姐,身上负担太多会被压垮的哦。”
“而且miku姐的歌声并不是无能为力的哦。精神创伤的治愈甚至比肉体创伤更难治愈,但miku姐却能用歌声完成心理医生的职责,这可是相当了不起的事情呀。”
“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是社会性的生物。战士们在前线战斗,农民们生产粮食,医生治愈疾病,商人交换货物,每个人各司其职,才能让国家这个大机器运转下去。”
“在自己的圈子待久了确实会有出不来的感觉,但只要能一直前进,将道路延伸下去,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所以说,不要产生无谓的顾虑,在属于你的道路上尽情绽放光芒吧。”
沉默半晌后再次将视线抛向远方,初音紧抿起樱唇,虽然她的表情看上去还是有些难受,但过激的反应已经消失了。
“小览,你说到底是人类操控着战争,还是战争操控着人类呢?”
“或许人与战争是共生的关系吧。”
没等高览开口,初音便自问自答地回应了自己的困惑。迎风拨弄着秀发,她的视线回到了近处的高览身上:“我们回去吧。”
高览乖巧地坐上副驾:“不去翔哥哥镇卫的地方看看了吗?”
“先不去了,我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除去战争,人类的争端一定有其他的解决方法才对。
而在其中,必定有我能够参与的办法。
仰望窗外无垠的晴空,青绿色少女暗暗下定了决心。
…………
灰色的帆布包覆着整个营帐,却难以在内部高压的情况下给人带来坚实的安全感。
营帐中心燃烧的小火堆,不知是否是受到胁迫,在忽明忽暗的挣扎着。
帐篷顶端用来排放烟雾与湿气而开的小孔,此时亦如同一个垂死的病患,进气少出气多。
而作为这一切始作俑者的褐发女子,正毫不规矩的斜坐在帐内的羊毛毯上,用平淡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三位高级军官。
“所以这件事怎么处理,三位将军大人决定好了吗?”皮笑肉不笑的扬起嘴角,姬隐笑眯眯地翘起二郎腿。
与总司令交换一个眼神,亚兰悠悠开口道:“园长阁下,请您稍安勿躁。此次事件我们会详细禀报帝皇殿下,将由陛下亲自负责贵园损失。同时我们正在深入调查,不久后一定会给您的学生一个公道的答复。”
孑然长叹一声,姬隐对这甩锅话术显而易见的不满意:“帝国最精锐的西方集团军,就没有自己的头脑吗?这么点事都要通报陛下?希望你们能拿出军人的担当和主见来,如果你们内部有不学好的坏学生,本园长也不介意帮你们整治一下。”
“这是军方内部事务,就不劳烦园长出手了。伶伦阁的歌姬可是未来帝国的音乐新星,关乎她们存亡的危机怎么能叫'这么点事'呢?还是请教一下陛下比较好。”
眼见皇甫青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高宗预急忙出言解释。如果是别人挑明说要干涉军方内务,这时候不被当场拿下也被撵出去了。
可“6·12爆炸案”明显是负责筹备的军方理亏,再加上姬隐的特殊身份,即使作为军方话事人高宗预也只能采取怀柔策略。
这群家伙也是一个一个精明的很,丝毫不上钩啊。
微微颔首,姬隐对着高宗预摇起手指:“那便依将军之言。但负责守卫我校的集团军分队,还是换一下吧。人言西域高氏多出将才,但如今看来,忠武侯之后,高氏将领还是难堪大任啊。”
“…姬园长,您这么说未免有失偏颇吧。这样吧,接下来的几日,贵校的防卫工作就由本将亲自负责,如何?”
被人在战友面前戳脊梁骨,高宗预的语气也变得不善。但高迎翔、高览的保卫工作接连出现差错,这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思来想去,他这个长辈也只能亲自出阵来捍卫宗族荣誉了。
弘音学园的全国巡演,是由帝皇下令命各地政府为学园买单的活动。而在军政合一的西方行省,负责此项活动的自然就是西方集团军了。
即使双方的合作破裂,但军方仍然要为弘音学园打下手,遵循巡演先行的政策。
“可以,只要能保证我们在西方的安宁就好。”随意地点头,姬隐看了看腕处的手表:“时间也不早了,那么我便先行告辞了。”
“本将会在今天下午完成交接,晨时事务繁多,恕不远送。”语气生硬的送别了姬隐,单是看高宗预铁青的脸色就能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一把搂过高宗预的脖子,亚兰亲切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高兄,你这明显是被那个女人摆了一道啊。别不高兴,喝酒喝酒。”
“拿着宗族说事,就算明知是坑,我也不得不往里跳啊,”长叹一声,高宗预嫌弃地推开了亚兰凑过来的脸:“正好趁此机会去看看,她要搞什么幺蛾子。”
而另一边,全程紧绷着脸的弘音学园总园长,在一脚踏出营帐时终于露出了一丝笑颜。
晴朗的苍穹,也和预料中的天气如出一辙。
一切尽在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