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如此，

保险起见维斯还是特意靠近，确认了没有复活的风险之后，才放心地吁出那口气。

“维斯。”

才收敛了气势，没等完全平静下来，洛尔蒂莎就迫不及待地回头，

“你的伤！”

“啊......”

维斯低头自顾，

胸口开了个洞，实在是没法坦率说出没事的样，骗小孩都骗不过，

但他还是抬了抬手，

“一时半会死不了，有治疗就没事。”

止疼药的效果还在持续发酵，伤口周围的触感一片麻木，暂时倒没什么痛苦。

佣兵青年这副还在流血却跟没事人一样的淡定模样，落入洛尔蒂莎眼中，让她心口微微一揪。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迅速从随身的行军魔术口袋里取出一支小巧的药剂瓶。

瓶中的液体在昏暗中泛着微光。

按她以往的性子，这种应急药剂是绝不会带在身上的，

毕竟根本用不上。

这是来之前特意向副官卡琳要来，为维斯准备的。

以防万一。

维斯接过药剂，没有丝毫犹豫便一饮而尽。

药剂的效果立竿见影，虽然远不如治疗魔术的效果，但胸口的伤势有所缓和，脸上也迅速恢复了些许血色。

洛尔蒂莎另从口袋里拿出撕开一卷绷带，准备帮他处理伤口。

维斯顺势坐下，任由她动作，嘴上倒是没闲着：

“那个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善后？”

“往常，卡琳负责。”

洛尔蒂莎手上的动作很稳，视线专注地落在他的伤口上，

“我，只需要向莱切斯特伯爵汇报。”

副官不止是助手、还相当于帮领导写稿的秘书啊...维斯琢磨着也没什么毛病。

只是为什么诺瑟恩突然跟噬魂真主融为一体了——这点非常值得人在意，

并不是被杀掉同化，而是说受到祝福，很难不叫人寻味。

“不——请不要！”

墨菲亚娜突然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在洛尔蒂莎面前。

女骑士脸上满是泪痕，身上沾满尘污。

“求求您，兵士长大人，请不要如实汇报！”

维斯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对哦，还有个贵族的骑士小姐来着。

之前应对诺瑟恩的同时护住了墨菲亚娜，是打算和她联手干掉诺瑟恩来着。

过程虽然因为蒂莎的及时赶到而有些波折出入，

但结果没差。

确实是在女骑士的帮助下，以诺瑟恩自己的「月银」骑士剑，终结了这一战。

让一个堕落为厄形的骑士，死在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传秘术佩剑之下，也算是与他的恶行相称的结局了。

墨菲亚娜也算是为讨伐灾源出了力。

然而，

洛尔蒂莎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宽容。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翡翠色的瞳孔，以冰冷的视线转向跪在地上的女骑士。

“你，听从诺瑟恩的命令，暗害维斯。”

墨菲亚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否认，只是像在绝望中挣扎一般，缓慢点头。

“理由。”

洛尔蒂莎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兵士长大人...我...我只是像以往那样，听从命令行事。”

墨菲亚娜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在辩解与坦诚之中犹豫着，

“骑士…不能忤逆命令。”

维斯在一旁默默地拧开另一支药剂的瓶盖，小口喝着，同时接过绷带的布头自己系起来。

虽然他对于墨菲亚娜这种盲目服从命令犯下恶行的行为，很难轻易原谅，

但能理解作为下属的身不由己。

不过，无论她是为了谄媚上级，还是单纯出于骑士的服从天性，

她都理应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维斯这么认为着，所以不打算为她求情。

再说了，洛尔蒂莎作为边境军的兵士长，同时也是奠定这场战斗最终胜利的关键人物，

由她来对墨菲亚娜做出处置，再合适不过。

“我，会将一切，如实呈报。”

洛尔蒂莎做出了最终的宣告。

这句话仿佛抽干了墨菲亚娜全身的力气。

女骑士瞬间泪崩，连滚带爬地跪到洛尔蒂莎的脚边，泣不成声。

“求求您了，兵士长大人，不要这么做……”

看着刚才还能鼓起勇气，向堕化的骑士长捅出致命一剑的坚毅女骑士，此刻哭得如此凄惨，

维斯姑且出于好奇开口：

“那个...像她这种情况，一般会遭到什么处罚？”

洛尔蒂莎对这些繁琐的军务细则不算精通，但也并非一无所知。

她思索了片刻：

“依照正常军规，她是因执行长官的不正确命令而犯错，属于从犯。鉴于她助战有功，根据悔改的表现，按边境军的判罚标准，或许罪不至死，但难免入狱，或是兵役代罚。”

维斯点了点头。

对于从犯来说，这个下场也勉强算公道了——当然前提是能改过自新的话。

但洛尔蒂莎的话锋忽然一转：

“不过，圣巡骑士，不归属于边境军。”

这句话一出口，仿佛刺痛墨菲亚娜的全身，

女骑士立刻以头抢地，磕到洛尔蒂莎的脚尖前：

“兵士长大人……我回到骑士殿，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维斯侧目，看了洛尔蒂莎一眼。

即便少女兵士长没有任何偏袒的意思，此刻也不禁点头。

洛尔蒂莎的目光投向厄形骑士最终消失的那片焦土：

“这次，阵亡的不仅仅是诺瑟恩，还有他率领的整支圣巡骑士队。不论理由是什么，骑士殿只看重结果所带来的影响。”

她这么一说，维斯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战后处置，而是牵扯到了厄潮清剿战之后的政治影响。

堂堂圣巡骑士的骑士长，竟然堕化融于厄形。

这种打击民众信仰心的丑闻，是绝对不可能被如实公之于众的。

不仅骑士殿自己不会承认，诺瑟恩背后的希格里韦尔家族，更加不可能认同这种说法。

如此一来，问题就出现了。

骑士殿特意派来援助边境军的圣巡骑士队，一夜之间全军覆没，

偏偏只剩下一个墨菲亚娜。

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

难道要说，作为希格里韦尔家未来家主的骑士长，还不如麾下的一名普通骑士？

那其他英勇战死的骑士们，又该如何评价？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墨菲亚娜，多半会被当作怯战逃脱的骑士来处置。

最终下场，就是背着十字上绞刑架。

“成为多方协同维护名誉利益的祭品…么......”

维斯顺着思路，将残酷的结论脱口而出。

洛尔蒂莎肯定地点了点头。

墨菲亚娜望着交谈的二人，眼神中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作为圣巡骑士，这是已然能够预见到的结果。

她更加恳切地请求：

“求求您，兵士长，不要将结果如实汇报……就当做我也和同僚们一起战死了吧。只要…只要能让我活下去。”

“活下去？”

维斯忍不住反问，

“你的意思是要诈死啊？那样不仅会失去骑士的身份，这辈子可都没法回到王国了哦？你是贵族吧？家族里的人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墨菲亚娜不断地摇着头，泪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

“我、我只想活下去！”

她不可能不明白维斯提出的那些问题，

都是不得不考虑的现实。

但那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活下去」的基础上。

就像先前心神迷离之际，听到的姐姐的嘱托那样。

只有活下去，才有未来。

她再一次拜倒在地，额头重重在冰冷坚硬的石土上碰出鲜血。

“求求了…给我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洛尔蒂莎的翡翠瞳眸丝毫没有眨动，不带半分感情地注视着她，

许久，少女兵士长才缓缓开口：

“我，对你的生死并不在意。”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审判般的决断力，

“你，对不起的人是维斯。是死是活，应当让维斯来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