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知有些始料未及。

自从转入这座南方城市的初中，我安安静静充当埋首于书本与习题的透明人角色。

而她，沈软软

从那时起就已经是所有人的交谈中心。

两者之间的区别跟杂草与明月差不多。

没想到升入高中被拆分到不同班级度过一段时间，她还能准确叫出我的名字。

难怪校园论坛上关于沈软软的帖子下面永远是一片祥和，半句负面评价都没有。

单单这份需要极强记忆力的能力特质，就是种使常人好感度暴增的强大武器。

“嗯，是我。”

从短暂讶然中回神。

扶正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我报以礼貌态度回应，“沈同学，好久不见。”

打完招呼算是完成了社交礼仪。

身体已经做出离开的姿态。

天台虽好，可多一个人，尤其还是个自带光环的“圣女”，这里的清净就打了折扣。

我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偶遇。

少女似乎没有就此轻易放任离去的意思。

“林同学，我们......好像真的很久没有见过了吧？”

向前走了一小步，这个动作很轻，恰好重新将我纳入她的社交范围。

“升上高中之后感觉还习惯吗？”

对方捧着合上的书本垂在身侧，姿态端庄得体，“毕竟功课比初中要重上不少。”

话题无可挑剔，找不到可以强行离开的理由。

我迈出没几步的脚滞住。

拒绝这样一位前同学的善意关心会显得过于刻意和孤僻，不符合普通路人甲的伪装。

无法，只能转回身面对她。

“还行，都差不多，反正每天就是做题，考试，”

英语单词册塞回口袋里，“这种重复循环的日子也过习惯了。”

话语回答的颇为消极。

沈软软并未做出大多数人那样敷衍安慰几句的举动。

只是安静听着，等确定我说完以后才温声开口。

“是啊，大家都一样呢，不过我记得林同学一直都很专注。”

她没有表现出学霸面对这种问题时的游刃有余。

而是面容柔和婉约的聊起过往。

“当时下了课，大家都在打闹，林同学总是会一个人拿出书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学习。”

听到这，我不禁回想起初中的日子。

班级里对方同样是一个人坐在窗边。

与我的与世隔绝不同，她的安静更像是个温柔漩涡中心，时不时有同学围过去请教问题。

无论是谁，她都会不厌其烦的为同一个问题讲上三四遍。

记得那时学校组织过几次慈善募捐。

匿名捐款名单的最上方，会有与她家世相匹配的巨大数额挂在那里。

没有人提及，她自己也从未宣扬。

这些无声画面，与方才操场上夏诗语每个动作都充满算计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

圣女之间，亦有差距。

夏诗语的亲和力是一种手段。

目的是为了收获更多的关注和崇拜，证明自己作为“圣女”的价值。

眼前的沈软软，她的温柔发自骨子里

向内收敛，不需要通过别人的反应来证明自己优秀的那种与世无争。

‘看来，这个烂俗世界还是存在正常人的。’

思绪感叹之际，就听沈软软柔声询问。

“林同学，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是因为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观察力细致入微。

眼窝处那片青黑虽然已经成了我的个人标志，可今天因为夏诗语那场表演过于耗费心神。

这不易察觉的疲惫竟被她敏锐捕捉到了。

“嗯.......算是吧，最近模拟考多，刷题刷得有点晚。”我心里暗自警惕。

正常归正常，防备之心不可无。

与这种心思细腻的人交谈，得耗费更多精力去维持伪装。

“难怪，那......”

少女话锋一转，抛出了意料之外的问题。

“是因为今天在楼下，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吗?”

身体前倾，这个姿态冲淡了普通之间聊天时的距离感，清澈杏仁眼浮现关切之色。

“当时林同学你应该也觉得很困扰吧？”

她问得极为巧妙。

不是直接问发生什么，而是直接跳到了我的“感受”上。

顺理成章将话题引向核心。

难道，这才是沈软软找我聊天的主要目的?

这个瞬间，全身的神经绷紧。

不解。

极度的不解。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事?

又为什么会特意提到夏诗语？

她们同为校花，是校园论坛上公认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彼此之间难道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竞争关系？

无数念头在脑中闪过，脸上表情依旧维持着平常的懒散随和。

不能让她看出我的真实想法。

“啊...你说那个啊，没什么困扰的，就是小事一桩。”

我笑了笑，摆出副对无足轻重小事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夏同学人缘好嘛，总有些.......热情的追求者，我们也是不小心发生点小矛盾而已。”

我将自己的身份从“参与者”置换成“路人”，又将那场冲突轻描淡写的定义为“热情追求者”的日常。

再主动用属于普通男生的八卦口吻补充。

“而且，夏同学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还走过来和我们打了声招呼，她对谁都那么亲和照顾，沈同学你也听说过夏同学为人的。”

这番话一语双关。

明面上是在解释夏诗语的行为，将其归结于她“亲和”的性格特质。

暗地里也在向沈软软传达一个信息。

我跟夏诗语半毛钱关系没有，她对我，和对路边的阿猫阿狗区别不大。

所以你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来打探什么。

说完后，我暗中观察沈软软的反应。

她听完解释，未曾插话。

不含杂质的干净美眸也没流露出信或不信的情绪。

“是这样啊。”

少女若有所思点头，“那看来是我多虑了。”

她没再追问。

听上去感觉刚才那个问题真的只是出于老同学的关心。

可越是这样不露声色，我心里的警惕就越重。

“嗯......沈同学，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我决定不和对方耗下去，找了个最直接的理由指了指楼梯口的方向，“还得回去写卷子。”

“嗯。”

沈软软应了声，“林同学很努力呢，那...不打扰你了。”

我对她微微颔首，算是告别。

“哐当——”

...

铁门一声沉重的关上动静后，天台重归寂静。

沈软软没有动，也没有立即投入到阅读中。

那双如未染墨白宣的瞳仁凝视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好似要穿透厚重的铁皮继续追寻少年消失的背影。

许久，许久。

她垂下眼，浓密的长睫在阳光下投来扇形阴影。

保持温润弧度的唇角有了个极其微小的向下撇动。

那是猎物没有按照预想的轨迹行动时，所流露而出一丝难以发觉的.......不悦。

举起没有夹着书本的手，指腹反复摩挲唇瓣。

动作很慢，很轻，带着近乎神经质的专注。

一个名字从唇间缱绻吐出。

声音极低，低得几乎融化在了风里。

说不出来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粘腻意味。

“林...晖......”

她呢喃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

似要将这两个字用舌尖细细碾磨，尝透其中每一丝滋味

然后深深地，深深地...烙印进自己的灵魂里。

而那张秀气娴静的脸依旧笼罩在秋日柔和阳光下，不曾有过变化。

温柔.....且无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