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
科比里奥缓缓张大了嘴,当这句话从勇者嘴里说出来,他心底顿时“咯噔”一声,他知道——自己完了,自己今天肯定是过不去这关了。
【对不起,妈妈,儿子又得回去给您缝戏服了。】
科比里奥哭丧着脸。
相比起他,和小脸儿煞白的阿楠娜,被勇者灿目直视的玛格丽特却是一脸茫然,怀疑自己刚刚听错了。
【琼恩疯了?】
【不然为什么在说疯话?】
“你……你刚刚说了句什么?”玛格丽特不得不命令勇者复述一遍,好确认自己没有幻听。
琼恩很好商量,他立刻听命,还贴心将长句拆分,令公主久欠开发的大脑更容易理解:“我说,公主殿下,我今天过来,是请您,过去给灾民们,认真道一个歉。”
玛格丽特终于听明白,她扬起的黛眉逐渐撇低。
“你疯了?”她冷眼瞪琼恩。
“做错事就该道歉,害了人就要受罚。如果践行正确的道理就是疯了,那真正发疯的其实是你们,是您,公主殿下。”琼恩很认真地想和这个世界讲道理。
“等等,勇者大人,公主殿下……”
阿楠娜此时也顾不得考虑什么“僭越”、“公主殿下会不高兴”了,事情发展,已完全超出她预料。
她读过许多书,尤其读过卡拉迪亚立国前那段黑暗历史,她心惊肉跳,赶忙苦口婆心劝和:
“对了,殿下,您不是说,练完剑有些累,想赶紧休息吗?我们……”
玛格丽特却黑着脸抬手,打断阿楠娜的话,她愤怒吼:“我不累!让我跟他说完!”
阿楠娜还想补救,可玛格丽特干脆一挥手,命禁军将她押下去。
玛格丽特从那花藤编织的公主椅上站起,满面怒色,毫不退缩地回瞪琼恩:
“我道歉?我有什么错?整个帝国都是我们家的!那些粮食被我征用了,我想卖高就卖高,我想卖低就卖低,难道我处置我自己的东西,都成错了吗?”
“就算整个帝国都是陛下的,灾民的性命也是他们自己的。你差点害灾民饿死,难道不该道个歉吗?”琼恩反问,公主的厚颜并未令他生气,反而令他愈发看明白这个女人。
凉薄,任性,满脑子只有自己。
陛下真的要用她来赐婚吗?
琼恩忍不住思索起,万一陛下真这么做了,自己该如何拒绝这门婚事。
“害了又如何?”玛格丽特咬牙切齿,几乎将食指玉戒捏碎,“卡拉迪亚是我先祖建立的国家!没有我们!这群尘民至今还在被魔族、被北地的兽人、被四处肆虐的魔兽宰杀烹食!”
“他们能有命、他们能有今天过的好日子,全是我们皇室一族恩赐的!我收几条,怎么了?”
“我们的血熬干了全是先祖搏命拼出来的军功!是荣耀!是勇气!尘民的血熬干了是什么?是懦弱!是卑贱!是缩头缩脑像硕鼠一样的狡猾可笑!”
琼恩却并不为这一番诡辩所动,他慢条斯理反驳:
“公主殿下,尘民世交贡税,早已还清了先皇的恩。而你们世享荣华富贵,早已用尽了先祖余荫。”
顿几秒,琼恩一字一句,认真道:
“尘民的命,不欠你。”
玛格丽特喉咙噎住,她忽然找不到话反驳,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琼恩这番话可笑,大逆不道的可笑。
从来都是这样的,世道一直都是这么运转的,哪有贵族向尘民致歉的道理?只有勇者一个人这样想,那分明就是勇者疯了!
玛格丽特无语荒谬到极致,忍不住笑了下,她瘫坐花椅上,歪头嘲道:“照咱们‘勇者大人’的话说,这个歉,我今天是非道不可喽?”
“公主殿下,你也可以把我的话理解成通知。”
“好大的口气!”玛格丽特拍碎扶手,面红耳赤骂:“怎么?难道你还打算领着流民攻城抢粮吗?琼恩!别忘了你是勇者!不是落草的土匪!”
“粮食的事就不劳公主你费心了。”瞧公主快被气死的模样,琼恩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奇妙快意,他继续道:“不瞒你说,今晚我们有个小小的宴会,庆祝大家劫后余生,用来公开道歉正好。”
“我还有事,要去其他地方,要去见其他人。今晚六点,我再过来请您,不见不散。”
“好……”玛格丽特脸黑如岩噗噗,她咬紧银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强行挤出来,“我倒要看看,今晚,你怎么‘请’我过去!”
“公主殿下,晚上见。”琼恩笑得很宽厚。
“勇者。”玛格丽特冷冷警告:“你最好想明白,你自己在做什么,以及,你到底站在什么位置。”
“我想得很明白。”琼恩点头,他的表情,比讨伐魔王时都要认真几分。
离开城主府。
琼恩先带莉雅漫步闲逛,瞅见什么卖小吃的摊子,就买一份,边走边吃。
这时令,就算能住城里,没份跟市政署或贵族沾边的好工作,手头也是比较拮据的。所以能开下去的摊子,都少不了真手艺傍身。
吃吃美食,逗逗噗噗,凉风像飘在耳边的绸缎,拂得琼恩心底好放松也好恬静,步子不由得舒缓下来。
他忽怅然想:自己似乎已经好久没像今天这么惬意了。
当初那个“没有哪天不快乐”的少年,终究还是一眨眼长大,心底塞满了属于自己的烦恼。
当初那把爱不释手的旧猎弓,如今换成一柄锈迹斑斑的古老圣剑,依然准,也依然旧,好像哪里都变了,又好像哪里都没变过。
细雨如墨,随琼恩边走边画,一条幽邃小径,沿道漫步,草木渐深。
琼恩叉起最后一颗肉丸子,塞入口中,混杂一丝雨涩味的油脂香气,在腮帮子里炸开,人生偶尔也会有像这样的幸福时刻。
他讨厌死亡,因为死去,就尝不到这么幸福的味道了。
魔法将纸袋焚烧成灰,琼恩快速咀嚼,肉沫囫囵咽下。随后,他敲响面前朱红色高阔气派的大门。
“吱吖……”
门开了,紧张兮兮的幼小女孩脑袋冒出来,窥见外面魁梧青年冷肃的眉宇,雏.妓吓得一颤。
“请问您找……?”
“我来找一位老朋友。”
琼恩说着好似亲近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老朋友见面的喜色,只有冷,像门外暴雨一样幽邃急促的冷。
雨水洗净他的脸颊,透出剑刃般的锋芒。
“吱吖——”
“砰!”
琼恩的手像铁钳似袭出,一把抓死雏妓慌忙想关上的大门,他扒住铁门边沿,不急不缓述清:
“你放心,我只是来找,咱们罗西城里左右逢源,最会做生意的……城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