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没能恶心到方梓月,但他当然不可能去吻方梓月的足背,所以他仍旧在浴池里一动未动。
方梓月见他无动于衷,却只是笑,许久后,她才微微晃荡着小腿,身子慵懒地后倾几分,纤纤玉手靠在浴池边的玉石上,淡然道,“青面是你吧?”
“为什么这么问?”
“溪雨上次去的焚天秘境里也有你,我记得你的脸,而那个秘境里,能胜过溪雨的人并不多。你能胜季二,自然能胜溪雨,所以,你还有要解释的吗?”
“不是我。”顾迟摇头。
“你说不是你,那就不是你?”
“莫非宗主要单单凭借臆断就将青面这张人人可戴的面具,扣到我脸上来?”
方梓月见他丝毫不肯松口,却只是笑,“是不是你其实都不重要,即便你是,那又如何?你坦然向我承认,我仍旧不会杀你,因为你的天赋足够获得我的青睐,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都不重要。我只是好奇,你和凤汐芷那个小丫头,又怎么会是好友?”
“青面不是我。我也没什么天赋,只是不太怕痛,所以练了很多锻体法门,力气很大,在低境界占了些便宜。”
“是啊,魔龙蛊很痛吧?”方梓月仍旧笑眯眯的望着他。
“魔龙蛊是什么?”顾迟不解。
“是这世间所有邪修最为畏惧,也最为渴望的东西,是万蛊之王。以龙血龙晶龙魂炼制,以数万凡人精血为根基,甚至还有两位八境大修,甘愿祭出自身精血,倒退五个小境界,所炼制出的绝世神物。它不仅拥有吞噬世间万物的能力,且不会像寻常蛊虫那样泄露丝毫血气,无人能看出端倪。”
“不懂。”顾迟摇头。
片刻后,他望向面前的方梓月,“宗主为何对那邪修之物如此了解?”
“十三年前的诛邪行动,虽然我不便参与,但上任宗主季轻尘重伤闭关后,将诛邪所得的全部战利品都交给了我,那上面便记载着魔龙蛊的炼成方法。在看到那本记载着炼成方法的手册时,我一夜未睡,此等违逆天地规则的神物……竟然真的被他们炼了出来,而目的却不是为了飞升求道,反倒只是为了一个孩子。那对夫妇……真是愚蠢至极。”
“是吗?”顾迟面无表情。
“那本秘籍上还记载着,魔龙蛊已然与那个孩子绑定,离体必死。”方梓月轻叹一声,“真是可惜。”
顾迟没接茬,只是静静地看向面前的方梓月,月光下,她的神情满是遗憾。
“宗主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怎么,你不想听这些奇闻轶事吗?”
“宗主若是想说,我也可以听。”
“魔龙蛊乃是至邪至恶之物,其蛊虫之魂原先是世间最为傲慢高贵的龙族,故此修行者的一到七境,只能依靠各种灵药来进行压制,可一旦到达八境……便必然要以一个匪夷所思,我至今未能理解的秘法来控制,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顾迟仍旧面无表情,他知道即便他什么都不回答,方梓月也会说的。
好几秒后,方梓月唇角勾起,“以五行灵根在体内构筑混沌锁龙阵,方能安稳修行到九境,且再不受魔龙在体内饥渴肆虐之苦,可这世间哪有人能够拥有五行灵根?更何况所要求的……还皆是极品灵根。”
顾迟猛然间一怔。
即便他一直在竭力保持平静,但当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他忽然想到了他的系统。
巧合?不……或许不是。
可他的爹娘早已去世多年,从前一直以为他还年幼,未曾和他透露过什么,面前的一切扑朔迷离,他看不清晰。
“你终于感兴趣了。”方梓月浅笑嫣然。
“只是有些诧异,这世间哪有人能够拥有极品五行灵根?”
“是啊。”方梓月淡然望着他,“但一个人从前是水灵根,后来变成了木灵根这件事,也很奇怪吧?你觉得呢?”
“我一直都是木灵根。”
“我没说是你。”
“是吗?我以为您在暗示我。”
“你怎么知道青面是水灵根?”
“我曾听闻青面在秘境里肆意抢夺他人财物,想来应该很富足,打探过他的消息,想替天行道顺便小赚一笔,从旁人口中有所耳闻。”
“好了。”方梓月脸上透出淡淡厌倦来,似乎有些腻味了这个说谎游戏。
她终于站起身来,月光下,她的裙摆被风微微吹动,那一截纤白小腿上滚落的水珠,正折射着幽寒月光。
“月轮宗的年轻一辈里,仍旧以季姓一脉为首,若是真正的你,面对毫无保留的季二,有几分胜算?”
顾迟不解,“什么叫做毫无保留的季二?”
“他未出全力,若是他真的一开始就凝聚剑意,他的剑会快上一倍。”方梓月淡淡开口,“即便我让他杀了你,他仍旧未出全力,摆出来的杀意不过是想糊弄我。若是他真的动用那蕴养许久的剑意,你仍有胜他的自信吗?”
“宗主就这么坦然地将准备让他杀了我这件事说出来……真的不担心我寒心?”
“你若是如此脆弱,那早就该死了。”方梓月冷笑一声。
“那若是我真的死在他剑下了呢?”
“那就死。”方梓月玩味地望着他,“一个山下散修,无权无势,就算你是凤汐芷的朋友又如何?季姓一脉从来都不怕任何人,死了就死了,修行从来都是如此残酷。”
顾迟不语。
“我需要那么一个人,来让季姓一脉不再独占光辉,月轮宗如今是我的月轮宗,不是季姓一脉的月轮宗。所以,不管是季一,季二,还是季三。未来你一旦输给他们,你就会死。”
顾迟沉默了三息时间,抬起头来,“好处呢?”
“还能继续活着就是你的好处。”方梓月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她于水中缓缓走向顾迟,低头看向他的眼睛,“你还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若是你做的好,或许我心情好时,会给予你奖励,但在这之前,你要先向我证明的价值。”
顾迟抬眸,“可你都说我只是侥幸胜了季二。”
“当你握剑时,再想胜他便该是轻而易举了吧?”
“我没有剑。”
“过几日让溪雨带你去剑冢取一把就是。”
“我不知道我是否有剑道天赋……”
“你知道东域历史上曾有一位女剑仙,领悟了名为重雪的剑势吗?”
“有所耳闻。”
“所以,你又怎么会没有天赋呢?”方梓月的眼眸变得微微有些复杂。
顾迟没有应答。
【重雪】是那位女剑仙为她的剑势所起的名字,挥剑时她方圆百里内的天地幽寒,灵气如雪,每一片雪花都可成为斩断人咽喉的剑锋。
那位女剑仙的名字是岑素心。
那是他的母亲。
“岑素心曾是我的至交好友。”方梓月的眼睫微微低垂,“她的容貌胜于我,修为胜于我,心思比我更为缜密,为人处世也更为八面玲珑,比我更有胆色,比我活的更为洒脱。如果她没有遇到那个混蛋男人,就不会踏上那条路,不会叛出宗门,不会死无葬身之所,死后受万人唾弃。”
“她决定叛出宗门那天,我站在了她面前,那是她第一次对我用出她的重雪。”
“那些留在我身上的剑伤,让我感到寒冷。真冷啊……冷的我三天三夜都睡不着觉。”
方梓月喃喃念着,她的身边溢出万千寒气,顷刻间便将整个寒泉的池水都冻结成冰,溢出的寒气使得一旁铺满炽火灵玉的温泉池,如今也冻成了冰块。
她想起两人交战当年那漫天枯枝上所开出的冰花。
顾迟的血液流速变得极慢,眉目上浮现出一层冰霜,在极冷中他竟生出几分极热的幻觉,他努力地抬起已然变得尤其僵硬的脖颈。月光下,方梓月的眼睫微颤,眼瞳深邃,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宗主若是再继续想这些悲伤往事,我恐怕要先……冻死在……池子里……了。”顾迟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僵硬。
刹那间池水融化,方梓月低头望向他,“我的灵根也是残缺冰脉灵根,但那张药方对我无用。”
顾迟不语,仿佛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他当初给方溪雨开的药方,是因为方溪雨还未完全寒气入体,那些药的药性已然足以将方溪雨的灵根修补,但方梓月修行多年,修为已是八境,早已寒气入体,那张药方当然无用。
但若是想治愈她的残缺冰脉灵根,顾迟当然也能开出药方,那张药方上的药材对方梓月来说或许并不难寻。
但这此刻是他唯一博弈的筹码,拿出来,他就再无翻身之地了。
所以顾迟沉默不语。
“我不是要你为我开药,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方梓月终于转过了身,似是准备离开。
在顾迟堪堪松了一口气的刹那,走出好几步的方梓月回过头来,恰好捕捉到他脸上这一缕轻松,故此她轻笑起来,“你可以是月轮宗未来的圣子,可以是我的亲传弟子,可以是方溪雨的如意郎君。也可以是青面,可以是被无数人觊觎的魔龙蛊传承者,这一切都取决于你如何选择。”
“我不是青面,也不是魔龙蛊传承者。”
“所以,你知道你应该选什么。”方梓月清冷的声音仿佛在空气里刚刚融化,她的身躯便消失在了顾迟面前,仿佛从未出现过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