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才对自己的酒品有了自觉,是不是有点晚了?」

「可这下要怎么办?在她们眼里我是个抛妻弃女的终极人渣,而且还连你都对我这副模样束手无策……!」

莲恩把头埋在书堆里自暴自弃。在接连的晴天霹雳后,他已经彻底搞不清楚状况了。而赛菲则坐在一旁不停地从其他楼层的书库里调来书籍,寻找可能派得上用场的法术。那些已经尝试过却没有效果的法术书被她看过后就丢在一旁,摞成一座小山。

「我必须订正一下:不止在她们眼里,整个勇者旅团的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而且我可没说我『束手无策』,只是『暂时』还找不到办法而已。」

莲恩翻了个身,看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咒文和法阵正不断地在赛菲的眼中流逝而过,而自己身上代表着法术的光华则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这代表着即使毫无效果,但她还是一刻不停地在反复尝试。

他知道赛菲在为了他较真。尽管没有立即表现出来,但她是那种只要有搞不明白的事,就硬是要搞明白的人。

「那赛菲你咧?你也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我?我不会。你消失不过十六年而已,怎么可能会改变我对你的看法。」

「那就好……至少世界上还是有人愿意相信我的。」

尽管莲恩知道赛菲对于时间的概念和一般人大相径庭,但他还是从她的话语中得到了些许安慰。「十六年前」这个对他而言漫长得让人只感到惊吓的字眼,对永生不死的她来说可能就和「昨天」没什么分别。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我建议你留在这里,配合我直到我找到方法把你变回去为止。」

在又一轮施法过后,赛菲的眼瞳像是过热的机械那样发出不协调的滋滋响声,还冒出白色的烟。她「啪」地一声合上书本,从一旁的分身手里接过一个小瓶,将其中的药水滴进眼睛。

「我好奇问一下……你的『一点时间』,具体可能会是多久?」

「快的话或许下一个法术就会起效。慢的话,等我试完这座塔里的所有法术,再结合失败的经验慢慢分析问题出在哪儿,再开发新的法术。可能会需要个百八十年?」

「百八十年?!我是个凡人耶!」

「是啊,我差点忘了,你是个凡人。那么你还是想要和你的妻子和女儿团聚咯?哪怕用这副模样。」

莲恩没能注意到她声音中那难以察觉的淡淡落寞。赛菲随手把药水瓶扔回给分身,望着穹顶眨了眨眼睛。

「我当然不能逃避。我的战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她们。」

纵使不看着莲恩的脸,赛菲也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他的决心。在完成必行之事的道途上,纵是经历世上最严酷的打击也必定能够重整旗鼓,披棘斩棘前行——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那好吧。你要去见她们是无所谓,但我觉得你最好不要现在就告诉她们你就是莲恩。」

「为什么?只要有你帮我作证,即使这副模样她们也该会相信吧。」

「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你的这种经历,她们就算能理解恐怕也难以接受。尤其是你的女儿,她要怎么相信一个跟她同龄的女孩是她失散多年的老爸?你好歹也为她的精神健康考虑下吧。」

「这……」

「而且这对梅莉娅而言恐怕也是不小的冲击。她花了两三年才从你失踪的阴影里走出来,而一个长得跟老公有七八分像的小姑娘却在十多年后跳出来,说自己就是她老公……换成是你你能接受吗?」

「……」

莲恩燃烧着的信心一下子熄灭了。赛菲说得没错。只要稍微换位思考一下,都能知道就这样冲到她们面前表露身份是多么白痴的一件事。

「所以,你最好还是等我找到把你变回原样的方法,再去跟她们坦白。慢慢相处过一段时间,接受起来冲击应该就没那么大了。而且,现在大陆的局势可不比你当年结束大战时那遍地狼籍要好多少……哎呀说起来太长,只要你在她们身边一阵子,应该马上就会懂了吧。」

「可照你这么一说,我要以什么身份才方便去见她们?」

「这个你放心。就在刚才我已经帮你想了一个好法子。」

赛菲的视线在莲恩的身上狡黠地闪动,而后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

…………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在公爵的居城——红莲宫高塔的一处房间中,伊兰西亚皇国北境女公爵的独女,米琳·克劳修尔正在大发雷霆。

气冲冲地坐到床边,她一把扯开编发的束带,那遗传自母亲的鲜红的长发便在空气中跃动开来,就像升腾的烈焰。

而米琳的女仆菲茵,则是如同往常一样端着盛有饼干和红茶的托盘,在一旁倾听大小姐那发泄不完的怨言。

「怎么了,大小姐。」

「你还问怎么了!要不是你去跟母亲大人告密,我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被关在房间里禁足?」

菲茵以优雅的姿势携着托盘躲过主人从床上扔来的枕头、被子,衣裙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随后又以惊人的平衡性在维持托盘中东西不洒的同时把她扔过来的东西一件一件拾掇好,摆放到它们原来该在的位置。

「夫人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才这样做。最近城里鱼龙混杂,您再像之前一样到处乱跑实在是不妥。而且您的冤枉让我很是伤心呢。天地可鉴,我可没有和夫人透露过一个字。」

「哼……那我怎么前脚跑到农场,后脚母亲大人就追过来了?」

「那是因为您已经不是第一次跑到农场去了。红莲宫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您每次离家出走,都一定是去那儿。」

「那也是你的错!我早叮嘱过大家不要把我要出门的消息告诉母亲大人了,他们是不可能骗我的。肯定是你!」

虽然知道被逮住是自己的目的太过明显的缘故,但米琳仍执拗地扭过头去把被禁足的怨气发散到这个房间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东西上。

「好啦大小姐。那就算是我吧。来吃点东西吧,当心别气坏了。」

菲茵笑着把托盘递到主人的跟前。那一大盘散发着新鲜黄油香气,涂满覆盆子和蓝莓果酱的饼干一下子就让米琳原本气鼓鼓的表情松弛下来:

「那、那就吃几块。你可别觉得用几块饼干就能让我原谅你了!」

嘴上说着「就吃几块」,但米琳的手却不受控制地一块又一块地拿取直到盘上空空如也。菲茵将盘子放到一边,在她的身下铺上一张接碎屑的羊皮垫:

「是是~您吃慢些,小心噎着。」她也坐到床边,用手轻轻梳理起主人那头鲜艳的红发。而米琳也像是被抚摸的猫那样眯起眼睛,开心地靠在她的身上。

这不大像是一般主仆之间的互动,在公爵府里却显得相当地稀松平常。以菲茵为首,府上的佣人大多在米琳幼时就侍奉刚刚获封爵位的梅莉娅,因此一同长大的她们可以说是情同姐妹。

「大小姐真是令人羡慕。怎么吃都吃不胖。」

「那是因为我活动得多。我最近可不比你们闲呢。一直被薇拉老师操练,还要应付那些整天上门来的家伙。」

「您指的是那些老爷和少爷们吧。花冠节和您的生日就快到了,也无怪他们前赴后继地来。」

「可来得也太多了吧?我平均每天要跟母亲大人见五批人诶,五批!我的脸都快要笑僵了。」

米琳吃完最后一块饼干,将脸埋在菲茵的怀里发起牢骚。

「请不要偷偷用我的裙子擦嘴,大小姐。」说是这么说,但菲茵还是任由她在自己的怀中撒娇。

「我倒以为贵族们应该来得更多一些的。」

「……母亲和以前一样,都是北境公爵啊。以前怎么不见他们这么殷勤?」

「我想是因为大小姐马上就成年了吧。除去来参加花冠节的游客外,恐怕还有一些人是来向夫人提亲的。」

「提亲干嘛?母亲大人又没有嫁人的打算。都这么些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米琳像是一条毛虫一样慢悠悠地爬到床头,抬起杯子抿了一口菲茵放在那里小桌上的红茶。

「不,要嫁人的是大小姐你。」

「什么?!咳、咳咳!」米琳险些把喝进去的全吐出来。「我才不要嫁人呢!」

「我想您是到了这个年纪了。以子女亲戚的婚约或婚姻作为政治上联系彼此的纽带,这是皇国和世上所有贵族的传统。而且您的那几位同龄朋友,比如萝丝薇瑟小姐和奈菲塔莉娅小姐她们也有未婚夫啊。」

「可、可是母亲大人最疼我了,她怎么可能会舍得把我嫁出去……」

米琳冷汗直冒,手里的茶杯和托盘碰撞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虽然她向来都不把这个贵族的身份当一回事,但身为皇国七大贵族之一,又是伊兰西亚整个北方国境领主的母亲可能不会像她这么想。

因为这些年里,她一直都苦心经营并守卫着原本应由「那个人」受领的这片领地,替他承担着本应由他担负的责任。她为这一切耗费了多少心力,米琳从小到大都看在眼里。

母亲脸上的表情不知已经多久没有变过了。母亲似乎永远都精力充沛,永远容光焕发,能够不厌其烦地应付一批又一批那些她一看他们脸上的假笑就感到乏味的王公贵族。

但恰恰就是那一天在农场,在和那个满嘴疯话的女孩对话后,她却露出了疲惫至极,但却如释重负般的神情。而且在回到家之后,迎接自己的就是久违的禁闭。

——那个女生可是在跟我告白耶。该不会,母亲真的觉得累了,就算对方是个女人也打算把我嫁出去吧?

「菲茵好姐姐,你可别逗我。你认真告诉我,母亲她真会替我接受那些人的求婚吗?」

米琳一把抓住菲茵的手,目光如炬地盯着她。而菲茵面不改色,沉静地回答道:

「那应该不会。不过若是来求婚的人里有能让夫人也不吝认同的青年才俊,我想她应该是会先把那人留在府上做客,等到成人礼后再试着让你们相处看看——」

闻言米琳三下五除二套上外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上窗台,而后向着前方纵身一跃。

「替我照顾好母亲大人拜拜!」

高塔的尖顶越来越远,逃家的公主在风中自由下坠。她的长发在气流里飘散荡开,宛如一束瑰丽的红焰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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