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方梓月是月轮宗宗主,她的命令就是月轮宗铁律。
季二知道方梓月不会再多言,他转过头来,先前散漫的神情尽数收敛。此刻他凝神望向面前的顾迟,沉默片刻后,心中已有定夺,他缓缓开口,“我会全力以赴,不留任何余地,你,多加小心。”
“请。”顾迟点头。
比试开始。
刹那间,季二左手之上,那只剑环也顷刻间化作灵剑,这把灵剑不在季二手中,而是悬浮于空,被灵气操纵着,发出嗡嗡的蜂鸣声。
剑刃上雷光环绕,如火焰燃烧。
他与顾迟相距二十米距离,可这对结丹修士而言,想要接近彼此,不过只需一瞬光景。那柄悬浮于空的飞剑,比他的脚步更快,他的脚步还未至之时,飞剑已然来到顾迟胸前,只需毫厘便可将其穿胸而过。
那柄剑在顾迟眼中渐渐放大,一切都宛若被慢放的旧电影,顾迟侧身避躲,那柄剑从他胸前擦过,而下一刹那,季二已然携剑而至。
他的剑刃闪烁着幽幽寒光,单手持剑,一记斜下的劈斩。
台下众人将一切尽收眼底,有些人的眼瞳追上了他们的剑,有些人则恍然,可下一刹却忽然感到一阵脖颈发凉。
分明这只是一场切磋比试,为了考核想入山门的散修,为何季二一上来就祭出了他的双剑,且……起手便是攻向命门?!
顾迟眉梢微皱。
因为刚侧身避躲开那柄飞剑的缘故,此刻他的身躯还有些僵直,而季二手中的剑已经斩了下来。此刻他倒是有再度完美避躲开他手中剑的空间,可身后的飞剑已经调转回来,若是他以这样的轨迹避开,那柄飞剑的落点会刺穿他的心脏。
他想让自己死?
顾迟不明白。
但此刻没时间让他去想明白,好在像这样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时刻,他经历了太多次,他不会感到不安亦或是紧张,多年来的经验让他拥有了对危险的本能,本能会让他做出最好的抉择。
于是,他没有躲。
季二剑刃的轨迹已经被他捕捉,他顷刻间调动灵气护至胸前,硬撼了这一击,而那柄身后飞剑的轨迹则落了空,他也在这一刹那间,挥出了一拳。
捏紧拳头,小腿发力,将全身的力量汇聚,再甩出的一拳。
直直落在季二胸前。
他胸前泛起一阵涟漪,他的护身灵气在试图为他卸力,但那一拳的力量却远超了他的预料。此刻他的胸膛像是被铁锤砸中的鸡蛋,蛋壳碎裂,巨力让他无力招架,而就在下一瞬,顾迟伸出双手,双手泛着玉白的光芒,重重拍在他的两只耳朵上。
季二的大脑传来一阵颤动,脑袋近乎要被震碎了去,残存的意识让他再度调转飞剑,向顾迟挥来,而他的身躯则顷刻间退出三十米开外。
此刻他的眼角,鼻子,耳朵,嘴角,都在往外不停渗血,甚至于他眼前都有些重影,看不太清晰。
可他也能清晰看见,顾迟胸膛的衣衫破碎,他的胸前也有一道剑痕,隐隐约约透出他的肋骨。
即便如此,他却仍旧站定在那,以一种诡异的,近乎完美的判断,一次次躲避开飞剑的剑锋。
他甚至还有空余的时间开口说话,“我们之间……应该没有怨仇吧?”
“没有。”季二缓缓摇头,苦笑。
“但现在有了。”顾迟忽然伸出手抓住了那把飞剑的剑柄,剑想脱离他的掌心,可却被巨力攥住,完全不得动弹半分。
“你比我想象的强很多啊……怪不得……”季二此刻忽然理解了方梓月的意图。
或许方梓月早就对顾迟有所了解,知晓顾迟绝不只有寻常结丹初期大圆满的战力,才要他以抱着杀死对方的心态全力以赴。
顾迟手中的剑仍旧在不断试图脱离他的束缚,像是试图挣脱的飞鸟,可飞鸟的翅膀如今被他紧握,没有丝毫挣扎的空间。他攥住这只飞鸟,瞄准季二的脑袋,并未挥剑,反倒像是掷出一颗石子一般,以全身力气将其甩出。
飞剑在半空中宛若流星滑行,剑啸声传遍百米内。顾迟低头,先前那剑刃上的雷霆,使得此刻他的手臂有些酥麻,甚至隐隐约约传出焦糊的味道。
季二凝神,将神魂之力全心灌注到那柄属于自己的飞剑上,他甚至不曾避躲,直到那柄飞剑在他的眼前一寸终于停下,随着他勾动手指,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看来你不太懂飞剑修。”季二抬头,双剑在手,此刻他的身边出现无数凌冽剑气,那是他锻造出的后天剑体,并非像清显宗圣子那般小成,他的后天剑体是在月轮宗的剑碑林锻炼出的,早已大成。
若非如此,寻常结丹中期,在顾迟以双掌使出巨力拍向他脑袋那一刹,他就该半死不活了。
“确实不懂。”顾迟摇头,“你还要继续吗?”
“胜负未分,为何要停?”
“三个月应该差不多。”顾迟说着。
“什么三个月?”
“送你去床上躺三个月。”他的脸上缓缓浮现出狰狞的笑容,比季二更快一步,他的身躯来到了季二面前,挥出一拳。
季二双剑挥出,可顾迟既不躲也不避,任由双剑斩落在他身上,在剑刃落到他身上那一刻,他的拳头也再度砸在了季二胸口。
季二的双剑再一次在他的胸前斩出两道巨大裂纹,可那一拳带来的巨力也顷刻让季二浑身一颤,灵气护罩顷刻间尽数碎裂,浑身上下开始密密麻麻地渗出血珠。
修士的生命力都很强韧,即便顾迟这一拳打碎了他近乎上半身全部骨头,但顾迟知道他死不了。
这一拳只是顾迟从某个散修手里交换来的黄阶拳法,跟那传闻中的化骨绵掌差不多,拳力会均匀地分散开来,击碎他的骨头。
失去了骨头的支撑,季二的身躯宛若软泥,双剑都无法再紧握,下一刹顾迟抬腿便扫在了他的脖颈,将他的身躯扫落在地。
未等季二起身,他已经扑上去,一拳,两拳,三拳,四拳,五拳,他浑身肌肉绷紧,每一拳都牵动了全身力气。
他每挥出一拳,季二便吐出一大口鲜血,骨头也多出一寸裂纹,到第五拳的时候,季二吐出来的大概不只是鲜血了,或许还有他破碎的脏器。
而顾迟胸前的伤势也在不停渗血,那些血近乎要将两人周遭几米的地面尽数染红。
直到季二昏迷过去,顾迟才缓缓起身。他低头看了一眼,给自己喂下两颗疗伤丹,此刻脸上的狰狞缓缓消失,他回眸望向台下众人,眼眸平静如一汪死水。
一众弟子此刻脸色苍白,噤声一片。
方溪雨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人群中,此刻有些茫然地望向台上的顾迟,以及此刻躺倒在地昏迷过去,上身近乎一片血肉模糊,都快要变成一滩烂肉的季二。
台下的方梓月此刻却轻笑了起来。
刹那间,她的身躯便闪身来到了台上,站在了顾迟与季二中间。她的指尖轻弹,一颗疗伤丹便被灵气牵引着推入了季二口中,季二的血肉开始以极快的速度生长。
而顾迟胸前还血流不止,他的皮肤已经变得尤其苍白,那些疼痛让他不曾有任何神情上的变化,他只是平静地望着面前的方梓月,与她对视。
季二和他无仇无怨,他没有理由要对自己下杀手。
联想到方梓月将这一次的内门大比奖励,变成了火蛟灵果,顾迟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
或许她只是在请君入瓮,而他恰好是那个自投罗网的傻瓜。
他与方梓月就这么对视了约莫十息时间,没有人率先开口。
他没有紧张,也没有恐惧,眼眸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十息以后,方梓月轻笑了起来。
“不错。”她说。
“不错?”顾迟不解。
“你的名字是顾迟,是吧?”
“是。”
“这名字听起来有些随便。”方梓月微微眯起眼睛,顾迟没有开口。
几息以后,方梓月轻笑起来,指尖弹出一颗丹药,将其凑到他的嘴边,“你在山下做了那么多年的闲云野鹤,为何忽然要来我月轮宗修行?”
“肉身的修行总有极限,我也想成为一名剑修,学些剑法。”
那颗丹药悬浮在半空,顾迟没有将其吃下。
“学会了剑法后呢?你还会留在月轮宗吗?”
“我会将月轮宗的恩情数倍奉还。若是能够结清,会请求离开,弟子是知恩图报之人,会铭记月轮宗恩情。”顾迟的声音毫无波澜。
“天下偌大,像你这样的天才,只是行走世间,名声越响,便越是遭那些老怪物妒恨,那些人的嫉妒可不讲道理,既然你来到了月轮宗,既然你想学剑,那你要不要……做我的亲传弟子?”
顾迟一怔。
方梓月脸上仍旧在笑,她似乎笑的温柔,可顾迟一向擅长察言观色,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他拒绝的后果。
但他还是没有开口。
方梓月的笑容渐冷,“不愿?”
顾迟仍旧没有低下头,他的眼眸仍旧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是平静地望着面前的方梓月,倔的像是一头牛。
方梓月伸出手来,她微笑着,将手掌搭在了他的脑袋上。
浩瀚灵气在这一瞬间包裹了他的大脑,只需一刹那,他的脑袋就会爆开。死亡的恐惧在这一瞬间开始将他的身躯包裹。
顾迟忽然感到有些头疼。
若是换做三年前的他,他仍旧只会平静地注视着方梓月,或许还会嘴里冒出两句污言秽语,临死前再咒骂她几句。
但此刻他面前却仿佛浮现出裴宁雪的幻影,裴宁雪轻轻拥抱着他,贴在他耳边,对他说不许死。
要活着,顾迟,要活着。
方梓月笑了起来,“做我的亲传弟子,好好表现,未来若是让我满意,我将溪雨许配给你?”
她嘴上如此说着,那些灵气却越靠越近,只需三息时间,他再不做出抉择,他就会死。
三息。
两息。
一息。
方梓月脸上流露出几分遗憾与惋惜。
再过一息。
顾迟低下头,半跪在地,“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即便知道面前的少年心底恐怕想的是将她剥皮抽筋,挖骨吸髓,方梓月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笑的慈爱,温柔,仿佛一位温柔的母亲。
她的掌心在顾迟的脑袋轻轻摩挲了下,微微弯腰,指尖捏起那颗悬浮于空的丹药,亲手将其喂到他的嘴边。
顾迟张嘴吃下。
“真乖。”
她的指尖勾起他的下巴,就这般与他对视着,渐渐又像是发现了心爱的玩具似的,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捏了捏他的脸,毫不掩饰脸上的喜悦。
“生的真是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