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最终停在了一条并不宽敞、但异常热闹的巷口。

这里与秦诗玥生活的那个由玻璃和钢铁构筑的金融区截然不同,空气中漂浮着炒菜的油烟味、孩子们的嬉闹声和小商贩的叫卖声,充满了粗糙而鲜活的生命力。

秦清商轻车熟路地领着芙兰穿过人群,走进了一家酒吧。

在她们推开门的那一瞬间,酒吧里慵懒的爵士乐似乎都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停顿。

芙兰的存在,像一束清冷的月光,骤然闯入了这片由酒精和荷尔蒙构筑的昏暗世界。

她那瀑布般的银色长发,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会自己发光;而那双偶然扫过人群的金色眼眸,纯净得像两颗未经雕琢的琥珀,与周围那些充满了欲望和故事的眼神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吧台边的调酒师动作慢了半拍,几个正在高声谈笑的卡座瞬间安静了下来,无数道或惊艳、或好奇、或贪婪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酒吧内光线昏暗,空间被巧妙地分割成一个个半私密的卡座。

空气中弥漫着威士忌的醇香和淡淡的雪茄味,背景音乐是慵懒的爵士乐,恰到好处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又不会显得过分安静。

秦清商选了一个能看清酒吧全貌的角落卡座,给自己点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然后在菜单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无酒精特调,替芙兰选了一杯名叫“夏夜萤火”的饮料。

“别紧张,”她看着芙兰那双因好奇而四处打量的金色眼眸,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把这里当成一个水族馆,我们是游客,他们是鱼。”

芙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看,”秦清商抬了抬下巴,示意吧台边那个独自买醉、眼妆哭花的女人,“那是失恋的鱼,正在用酒精给自己疗伤,以为能忘掉被钓上岸又扔回水里的痛。”

她又指向不远处一个卡座里,那个正唾沫横飞地炫耀着自己名表的男人:“那是孔雀鱼,以为张开漂亮的尾巴,就能吸引到所有的爱慕。他很富有,也很可怜,因为他不懂真正的美,是无法用价格衡量的。”

她想让芙兰看到,没有了秦诗玥的保护,真实的世界是多么的混乱。

就在这时,麻烦如期而至。

一个穿着潮牌T恤的年轻男人端着两杯酒走了过来。

他自诩见惯了各种美女,但从这个银发女孩进门的那一刻起,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抽空了。

那不是简单的漂亮,那是一种能瞬间点燃男人最原始征服欲、不属于凡间的美。

他发誓,今晚一定要把这个小天使弄到手,让她成为自己收藏品里最耀眼的一个。

他的目光从一进门就没离开过芙兰,脸上挂着自以为潇洒的笑容。

“两位美女,介意我坐下请你们喝一杯吗?”他的目光紧紧锁在芙兰身上,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占有欲。

秦清商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只是轻轻抿了一口酒,用一种只有芙兰能听见的声音,下达了她的随堂测验:

“别怕,看着他的眼睛。一个人的欲望是藏不住的。感受一下,他是真的欣赏你,还是只是想把你当成今晚的战利品?”

芙兰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想往后缩,但姑姑那平静的声音却给了她一丝奇特的勇气。

她抬起头,没有躲闪,而是用那双纯粹的金色眼眸,静静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被她看得一愣,随即笑得更加得意,以为是自己的魅力起了作用。

芙兰看着他,没有从他眼中看到任何欣赏,只有一种……像在橱窗里看到一个漂亮娃娃时,那种想要拥有的急切。

于是,她摇了摇头,用一种无比认真、孩童般的语气,轻声问道:

“你为什么要请我喝酒呢?是今天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需要找人聊天吗?”

年轻男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准备好了无数种被拒绝或被接受的说辞,却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句话。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和算计,都在那双清澈的眼眸前无所遁形,变成了一个滑稽的笑话。

“我……我没事。”他狼狈地扔下这句话,几乎是落荒而逃。

秦清商目睹了这一切,她原以为自己要保护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白兔,结果发现这只小白兔不仅不怕狼,甚至还会走上前,歪着头问狼“你是不是饿了”。

就在这时,刚才那个男人的同伴,几个看起来更不好惹的混混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我靠,阿飞这就败了?那妞什么来头?”其中一人低声说道。

另一人的目光则死死地黏在芙兰身上,“管她什么来头,银发金瞳,极品啊!简直就是日厂3A大作里捏出来的CG脸,真人哪有长这样的?今晚说什么也得拿下!”

他们相视一笑,端着酒杯,不怀好意地笑着朝这边走来,像一群准备围猎的鬣狗。

但这一次,秦清商没有再给他们靠近的机会。

她放下了酒杯,那一声清脆的声响不大,却让整个卡座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凛。

她缓缓地站起身,高挑的身影不着痕迹地将芙兰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

秦清商的脸上依旧挂着慵懒的微笑,但那双漂亮的凤眼里,却褪去了戏谑,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警告。

“看可以,”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那几个正走过来的男人耳朵里,“但谁敢再往前一步试试?”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芙兰的方向,“她可是我下一幅画的灵感缪斯。弄脏了,你们赔不起。”

那几个男人被她这番话搞得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领头的那个留着寸头、手臂上纹着一条粗劣青龙的混混,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缪斯?赔不起?老子今天还就想看看,到底有多金贵!”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却发现面前那个女人的表情变了。

她的小手在桌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她不怕这些人,但她害怕姑姑会为了保护自己,而受到伤害。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要不用魔法吧?

她立刻想起了玥玥的叮嘱,绝对不能在普通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力量。

可是……如果只是幻术的话,应该没问题的吧?

不伤害到他们,只是让他们看到一些可怕的东西,把他们吓走就好了。

比如,让他们看到手臂上的纹身突然活了过来……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飞速成形,她甚至已经开始悄悄地凝聚精神力。

然而,就在她准备动手的前一刻,她却看到,秦清商脸上那种慵懒的微笑,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兴奋、近乎神经质的诡异神情,那双漂亮的凤眼里,闪烁着一种看见了绝佳猎物般疯狂而又贪婪的光芒。

她缓缓地站起身,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个寸头混混手臂上那条张牙舞爪的青龙纹身。

“这个纹身……”她低声喃喃自语,眼神亮得吓人,“图案真丑,针法也烂。不过……这种因为皮肤排异而导致的轻微疤痕增生,这种廉价颜料在毛孔周围晕开的混沌色泽……太真实了,太有生命力了!”

寸头混混被她这套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和言语搞得浑身僵硬,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秦清商忽然抬起头,那双闪烁着疯狂光芒的眼眸,死死地盯住了寸头混混的眼睛。

“我最近正好在构思一组作品,就缺一个翅膀的素材,”她说话的语气,就像在菜市场挑一块新鲜的猪肉一样随意,“把你这条胳膊,连同背上的这块肩胛骨一起,借我用几天,怎么样?”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很认真地思考,然后补充道:

“我付钱。价钱你开。”

整个酒吧卡座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那几个混混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似的惊恐。

他们能理解暴力,能理解金钱,但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女人的逻辑。

这不是一个柔弱的女人,这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妈的……神经病!”

那个寸头混混猛地收回手臂,连退了好几步,看着秦清商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嫌恶。

跟这种人纠缠,绝对没有好下场!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连句场面话都顾不上撂了。

剩下的几个同伴也如梦初醒,屁滚尿流地跟在他身后,迅速消失在了酒吧嘈杂的人群中。

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就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消弭于无形。

秦清商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里的疯狂瞬间褪去,重新变回了那种慵懒而又无聊的神情。

她拿出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触碰过纹身的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她重新坐回卡座,端起酒杯,这才发现,芙兰正睁着一双写满了担忧的金色眼眸看着她。

“姑姑,”芙兰的小脸上没有害怕,她凑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秦清商刚才用来“攻击”别人的那只手,仔细地检查着,轻声问道:“你的手,有没有受伤?”

秦清商看着她认真的小脸,先是一怔,随即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失笑,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无奈和自嘲。

“……没有,”她缓缓抽回手,声音比平时沙哑了几分,“能伤到我的东西,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她端起酒杯,“听,”她忽然说,“有个人在唱歌。”

舞台的角落里,一个穿着洗旧了的白T恤、抱着一把木吉他的年轻歌手,正安静地弹唱着一首舒缓的民谣。

他的歌声干净而忧伤,但在这样一个喧嚣的环境里,几乎没有人在认真听。

秦清商注意到,芙兰的目光,正被那个孤独的歌手所吸引。

“喜欢吗?”秦清商忽然开口问。

芙兰点点头,轻声说:“他唱得很好听。”

“嗯,”秦清商应了一声,然后对不远处的酒保招了招手。

酒保立刻心领神会地走了过来。

秦清商没有看他,只是指着舞台的方向,低声交代了几句,并从手包里抽出一张黑色的卡片递了过去。

酒保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恭敬地点头,迅速走向了吧台。

片刻之后,舞台上的歌手唱完了最后一句,正准备拨响下一首歌的和弦,酒吧的音响师却忽然对他说了些什么。

他停下动作,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喜和困惑,目光在台下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芙兰和秦清商这个角落。

他对着她们的方向,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然后重新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

下一秒,酒吧里原本嘈杂的背景音乐戛然而止。

一串温柔而又熟悉的钢琴前奏,通过主音响流淌在整个空间里,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将喧嚣都温柔地涤荡干净。

歌手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嗓音清澈而又饱含情感,通过主音响传遍了酒吧的每一个角落:

感受停在我发端的指尖

如何瞬间,冻结时间

记住望着我坚定的双眼

也许已经,没有明天……

是邓紫棋的《光年之外》。

原本还在喧哗、调笑的客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好奇地望向舞台。

整个酒吧,仿佛被这首与环境格格不入、却又无比动人的歌曲施了魔法,陷入了一种奇妙的静谧。

芙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首歌她和秦诗玥一起听过,她很喜欢。

秦清商看着她那副惊喜的可爱模样,终于满意地笑了。

她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凑到芙兰耳边,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我把他今晚剩下的时间都买下来了,只唱你可能会喜欢的歌。”

她晃了晃杯中的液体,看着舞台上那个为芙兰一人而唱的歌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记住,小家伙。钱最庸俗的用法是买商品,最高级的用法,是买一个瞬间,买一场只为你一个人绽放的烟火。”

歌声的副歌部分恰好响起,愈发高亢而深情:

缘分让我们相遇乱世以外

命运却要我们危难中相爱

也许未来遥远在光年之外

我愿守候未知里为你等待……

芙兰没有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的心里,像打翻了一个五味瓶。

有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鱼”时的新奇,有被人搭讪时的紧张,有姑姑保护她时的安心,也有此刻,被动人的歌声和一场只为她绽放的烟火所包围的惊喜。

她忽然觉得,姑姑说的那个真实的世界,好像并不完全是混乱和可怕的。

它更像一个充满了惊喜和意外的巨大游乐园,虽然偶尔会有坏人来捣乱,但也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今天这一趟,真有趣呀。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一种带着一丝酸涩的甜蜜感,便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想起了玥玥。

如果玥玥现在也在这里,那该多好啊。

她可以把自己的脑袋靠在玥玥的肩膀上,和她一起听歌。

歌声还在继续,像一句温柔的催促。

芙兰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无比清晰、也无比迫切的念头——

她想玥玥了。

想回到玥玥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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