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坑洼洼的土路崎岖不平，轮椅的木轮每一次碾过石子，都会带来一阵剧烈的颠簸。
苏清寒的身体本就虚弱，此刻更是被颠得气血翻涌，脸色愈发苍白。
她一只手紧紧抓住轮椅的扶手，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护住小腹，竭力稳住身形。
识海里，玖离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音。
“哎哟喂！我说小清寒，你这身子骨再颠下去就要散架了！”
“这红衣小妞是跟你有仇吧？推个车跟赶着投胎似的！”
苏清寒没有理会玖离的咋咋呼呼，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边那抹迅速沉沦的橘红色晚霞，开口问道。
“天黑之前，我们能到镇上吗？”
她的声音很轻，被颠簸震得有些发颤，却依旧清冷。
正在后面用力推着轮椅的陆红妆动作一顿。
她也抬头看了看天色。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晖。
山林间的雾气开始升腾，远处的山峦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以现在的速度，想在天黑透之前赶到镇子，绝无可能。
“看样子，今晚得在外面露宿了。”陆红妆闷闷地回了一句，语气里透着一股不耐烦。
她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抓人，竟然忘了算路程。
现在可好，不仅没能把人押回衙门，反而要跟这个她眼中的“妖人骗子”一同在荒郊野外过夜。
苏清寒沉默了片刻。
轮椅的“咯吱”声和林间的风声交织在一起。
然后，她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
“既然赶不到镇上，为何不在我家歇息一晚，次日一早再出发？”
这话问得直接，问得理所当然。
陆红妆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人当面揭穿了窘迫。
她抓人抓得义正辞严，结果连最基本的行程都没规划好，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恼羞成怒之下，她抬脚就往轮椅的铁轮上踹了一下。
“砰！”
一声闷响。
“闭嘴！”
陆红妆的呵斥声又急又冲。
“你一个阶下囚，没有资格提条件！”
苏清寒被这一下震得身子一晃，却没再开口。
她知道，再说下去，这个脸皮薄又性子急的少女怕是真的要动手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周围的树林黑漆漆一片，如同张开巨口的怪兽，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平添了几分阴森。
陆红妆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从行囊里拿出火折子和一些引火物，准备生火。
只是，这位在除祟司里斩妖除魔的天才少女，在生火这件事上，却显得笨手笨脚。
山里的空气潮湿，木柴也带着湿气。
她鼓着腮帮子吹了半天，火折子都快烧完了，那堆柴火也只是冒了几缕黑烟，就是不见火苗。
“噗。”
识海里，玖离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笑死我了，这小妞是个生活白痴吧？武功再高，连火都不会生？”
苏清寒靠在轮椅上，看着陆红妆那张被黑烟熏得灰扑扑的俏脸，淡淡开口。
“你找的木柴太湿了。”
“去那边，找一些枯死的松针和干燥的细枝，把它们堆在下面。”
“还有，你得留出进气的口，不然火会憋死。”
陆红妆的动作一僵。
她扭过头，想说“要你管”，但看着那堆半死不活的柴火，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哼了一声，虽然没说话，但还是依言起身，走到了苏清寒指的方向，不多时便抱了一捧干松针回来。
按照苏清寒的指点，她重新架起柴堆，留出通风口，再用火折子一点。
“呼——”
这一次，橘黄色的火苗瞬间蹿了起来，很快便将整个柴堆点燃。
温暖的火光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和寒意，也映亮了陆红妆那张略带尴尬的脸。
她别扭地坐回火堆旁，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囊，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就是不看苏清寒一眼。
苏清寒也不在意，只是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火焰。
就在这时，她的耳朵微微一动。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树枝被踩断的声响，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
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所掩盖。
但苏清寒听见了。
“有人！”玖离的声音瞬间警惕起来，“不对，这气息……好重的怨气！小清寒，来者不善！”
苏清寒的身体瞬间绷紧。
她猛地向前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对着兀自啃着干粮的陆红妆吐出两个字。
“噤声！”
那声音又低又急。
陆红妆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怎么了？”她压低声音问。
苏清寒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指，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陆红妆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火光照不到的林间阴影里，一道高大的身影正缓缓走过。
那人穿着除祟司的制式劲装，身形和步态都有些熟悉。
借着月光，陆红妆看清了那人的侧脸。
她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喜色，正要开口喊人。
“柳师兄！”
“别出声！”
苏清寒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只微凉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让陆红妆的身体一僵。
“他不对劲。”苏清寒的声音压得极低。
陆红妆不解地看向她，又看了看远处那道身影。
“什么不对劲？那是我师兄！除祟司的柳师兄！”
“他身上……”苏清寒的语气凝重到了极点，“鬼祟的气息，很浓。”
“浓得……就像是刚从怨气堆里爬出来一样。”
陆红妆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不见什么气息，也感觉不到什么怨气。
在她眼里，那就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师兄。
可苏清寒那笃定的语气，以及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传来的冰凉触感，却让她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她想起了自己的师傅，就是因为轻信了表象，才会被鬼祟所害。
难道……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那道身影已经走远，即将消失在黑暗中。
“背上我。”
苏清寒的声音再次响起，果断，干脆，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跟过去。”
陆红妆彻底愣住了。
什么？
这个被自己当成阶下囚的“妖人”，现在竟然在命令自己？
还让自己背着她？
荒唐！
可是，看着那道即将消失的背影，再想起师傅惨死的模样，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的心脏。
“快！”苏清寒催促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再啰嗦两句就跟丢了！”
陆红妆咬了咬牙，心一横。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将轮椅上的苏清寒拦腰抱起，然后利落地甩到了自己背上。
苏清寒的身体轻得吓人，像是一捧没有重量的羽毛。
“抓紧了！”
陆红妆低喝一声，不再犹豫，脚下发力，身形如同一只矫健的猎豹，无声无息地追着那道黑影，没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