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瑶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山道尽头，但她那份属于圣女的威压，却还未消散。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人群，此刻早已散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翻到的白瓷茶盏，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林月琪站在原地，手脚有些冰凉。

她看着小小。

从安瑶出现的那一刻起，小小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

没有哭，没有闹，甚至连先前因顾辰挑衅而燃起的怒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被抽离了所有情绪的精致人偶，目光空洞地望着安瑶离去的方向。

直到那最后一抹属于圣女的衣角彻底隐没，小小的眼睫才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转过身，视线越过叶尘，落在了林月琪身上。

“师姐，”她的声音很轻，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请你先回去可以吗？我和公子，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这是在礼貌的驱逐她。

林月琪的心猛地一沉。她熟知小小的一切表情，却唯独没见过这一种。

那份平静之下，是她完全无法揣度的深渊。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看了一眼叶尘。

叶尘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仿佛刚才那场足以震动整个天剑峰的风波，于他而言，不过是茶杯里的涟漪，很快就会平复。

林月琪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小小。

最终，她只是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干涩。

“……好。”

她挪动脚步，经过叶尘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叶师弟，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不敢再看小小的表情，快步离去。

聚灵坪上，只剩下叶尘和小小，以及一地狼藉。

小小将目光移回，落在了叶尘的脸上。

她的身高比他要高一些，此刻却挺直了脊背，脚尖微微踮起，与他对视。

她的瞳孔漆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良久，吐出四个字。

“公子，回家吧。”

从聚灵坪到三十六剑楼的路并不算长，但今天却走得格外漫长。

小小走在叶尘身后半步的距离，不远不近。这是她以前最习惯的位置。

没有对话。

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在清冷的山道上响起，又被风吹散。

叶尘的思绪在运转。

他在复盘刚才发生的一切。顾辰的挑战，安瑶的出现，以及……小小的失控。

在他的认知里，小小今天的行为属于“失礼”。掀翻茶桌，当众对圣女表露敌意，这不符合任何一种社交准则。

他认为这源于误会，一种源于幼稚的占有欲。

而误会，只需要解释清楚就可以了。

他与安瑶的关系，清清白白。两年论剑，仅此而已。他们是“道友”，是因剑法而生的知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相信，只要将事实陈述出来，小小的情绪就能平复。

只是小小的情况，依然没有好转啊……

叶尘甚至有种就此离去的念头……天高海阔，或许再无相见之日。

但这不是他的作风，逃避，从来都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吱呀——”

木门被推开，又在他们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门内的小院，灵气充裕，静谧清幽。

叶尘转身，正准备开口，却看到小小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脸上的冰冷与空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柔到近乎甜美的笑容。

眉眼弯弯，唇角上扬，好似春日里初绽的花苞，纯净，无瑕，带着一丝惹人怜爱的天真。

仿佛聚灵坪上那个掀翻茶桌，眼神冰冷的人，只是一个幻影。

“公子，”她轻声开口，声音软糯，带着一丝撒娇意味，“我们坐下说，好吗？”

她指了指院中的石桌石凳。

叶尘点了点头，率先在石凳上坐下。

小小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绕到石桌另一侧，提起上面的茶壶，又放下，似乎是想倒茶，但终究没有。

她转而走到叶尘对面，在他面前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让她可以平视他，甚至微微俯视。

“公子，”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坐姿端正，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童，“是不是该解释解释了呢？”

来了。

叶尘心中了然。他知道，这才是正题。

他并不慌乱，因为他问心无愧。

“两年前，我刚入宗门不久，曾在观星台练剑。”语气平静，丝毫不慌。

“那时，有一位带着面纱的女子出现，对我的剑法很感兴趣。于是，我们定下一月一会之约，只论剑，不问其他。”

小小静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垂下。她时不时地“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直到今日，我才知晓，她便是宗门圣女，安瑶。”叶尘总结道，“我们之间，仅此而已。”

他解释完了。简单，清晰，没有一丝谎言。

院子里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小小缓缓抬起头，好看的眸子注视着他，头微微歪向一侧，动作天真俏皮。

“就这些么？”她问，声音依旧轻柔，“公子……有骗我吗？”

叶尘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拿桌上的茶壶。

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壶身，小小的目光便随之移了过去，淡淡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却让叶尘的动作莫名一顿。

他收回了手。

“没有。”他迎上她的视线，语气平静而坦然，“我说的，句句属实。我与她，只是普通的论剑道友。行得端，坐得正。”

“道友……”小小咀嚼着这个词，唇边的笑意淡了一分，随即又加深，“那公子，为何不告诉我呢？这两年，你一次都未曾提过。”

这个问题，在叶尘听来有些不可理喻。

他微微皱眉，道：“这只是普通的人际交往，难道也要事无巨细地向你说明吗？”

话音刚落，他看到小小的眼神骤然一紧，那温柔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她似乎想立刻反驳些什么。

“但是……”

然而，她只说出了两个字，就停住了。

她的嘴唇紧紧抿了一下，仿佛在与内心的某种冲动做着剧烈的斗争。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挣扎，一丝委屈，但很快，又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东西所取代。

没必要……

为什么要让公子亲口说呢？

只要……只要公子的身边，不再出现第二个需要他去“交往”的人……不就行了吗？

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冰冷的种子，在她心底深处悄然破土，迅速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一切的犹豫与彷徨，都在这一瞬间被斩断。

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定了下来。

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完美无瑕，甚至比刚才更加甜美。

她换了一种方式，用一种自嘲又带着浓浓酸意的语气问道。

“公子是不是……喜欢上那位圣女了呀？她长得那么好看，地位又那么高，修为也比小小强多了。和她在一起，一定很有面子吧？”

叶尘闻言，摇了摇头，神情间甚至带上了一丝无奈。

“首先，”他开始条理分明地分析，“她是紫霄剑宗的圣女，身份何其尊贵，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怎么会看上我这样一个普通弟子？”

“其次，她只是因我的剑法特殊，才对我有所注意。我与她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可能。”

他想起了那晚安瑶与他的对话，但是他并未多想，安瑶只是太孤独了，自己若是想多了反而有些自恋。

他的逻辑清晰，结论明确。

说完，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严肃起来，第一次带上了明确的责备意味。

“倒是你，小小。你这次，可真是失礼了。”

小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愣住了，眼中满是错愕。

唉？

自己……？

叶尘没有察觉她神情的变化，或者说，他认为这种敲打是必要的。

他继续说道：“我与安瑶，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你什么都不知道，便自顾自地在那里胡思乱想，甚至当众掀翻茶桌，做出那样的举动……”

“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朋友的吗？”

“……”

小小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什么……嘛？

是……我的问题吗？

她看着叶尘那双平静而略带责备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爱怜与偏袒，只有公事公办的道理。

她第一次见公子这样的眼神，他怪我失礼。

他怪我，没有好好对待他的“朋友”。

一股寒意，从她的心底最深处升起，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但紧接着，在那片冰冷的废墟中，她却又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普通朋友关系”。

原来……圣女安瑶，只是“普通朋友”啊。

那自己刚才的惊慌、恐惧、绝望……又算什么呢？

小小的心情像是坐上了一架失控的飞舟，从万丈悬崖坠落，又在即将粉身碎骨的瞬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托起，悬在了半空。

原来如此……原来只是公子的普通朋友嘛。

这么说来，自己刚才的行为……确实有些过火了。

明明都下定决心改变自己了……

对。

是自己太冲动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说服了自己。

眼中的错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恍然，一丝懊悔，还有一丝……深藏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