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调:一小时前,元老会办公室。

黑曜石长桌如凝固的墨玉,表面光可鉴人,将穹顶那幅《普罗米修斯受难》壁画完整倒映——铁链缠绕的躯体、啄食肝脏的雄鹰、眉宇间隐忍的痛苦,每一笔都浸着冰冷的肃穆,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压在这间密闭空间的每一寸空气里。埃克特·托雷斯站在桌前,肩线绷得笔直。他没穿护民官该有的礼仪长袍,不是疏忽,是刻意——在这场注定要撕裂良知的对话里,他不想被那些象征权力的织物包裹,只想以最本真的姿态,守住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温度。

主位上,查理曼元老的手指轻叩电子档案板的边缘,发出“嗒、嗒”的轻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他没有抬头,目光始终落在档案板的全息投影上,仿佛那上面的数据能给他足够的底气。直到指尖停在“菲莉雅·林同裳·海因里希”的名字上,他才缓缓将档案板推过桌面,黑曜石的凉意透过板身,让这份文件更添了几分不容置喙的沉重。“看看她,埃克特。”他的声音平稳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却刻意避开了埃克特的视线,眼尾的余光只敢扫过对方作战服上的硝烟痕迹,不敢与那双燃着怒火的眼睛对视。

埃克特的目光落在悬浮的全息投影上,瞳孔不自觉地收缩。左侧是菲莉雅的体检数据,密密麻麻的曲线在屏幕上跳动,红色的标记像一道道血痕——“神经反应速度超规格300%”“精神阈值接近临界值”“细胞活性异常波动”,那些专业术语他大半读不懂,可“异常”“临界”这两个词,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视线里,刺得眼睛发疼。右侧的履历栏里,一张证件照静静躺着:女孩扎着简单的马尾,刘海遮住半只眼睛,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眼神里满是怯生生的警惕,像受惊的小猫。

“非凡的天赋。”查理曼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埃克特的怔忪,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轻轻掐进掌心,“她是‘代达罗斯计划’最完美的那块拼图,可能是我们对抗墨菲斯托舰队,唯一的机会。”说这话时,他终于抬了下头,却只敢匆匆瞥了埃克特一眼,便立刻移开目光,落在穹顶壁画的角落——那里画着普罗米修斯垂落的指尖,像在无声地叩问。

“代达罗斯计划”——这五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锥子,猛地捅进埃克特的神经。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死死盯住查理曼:“她才十三岁,查理曼!”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一个看见战场上的仿生怪物会躲在掩体后发抖、连跟陌生人说话都要攥紧衣角的孩子!”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尖抵在档案板边缘,仿佛想将这份冰冷的文件戳穿,“她应该待在有阳光的教室里,为了一次考试失利沮丧,为了偷偷喜欢的男孩心跳,而不是被你们拖进地下实验室,剖开她的天赋,把她改造成……改造成一件没有感情的武器!”

“武器?”查理曼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他试图让眼神锐利起来,却在与埃克特对视的瞬间泄了气,慌忙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那双手上还留着年轻时握枪的薄茧,此刻却因为心虚而微微发颤,“埃克特,你是首席护民官,该比谁都清楚现实——墨菲斯托的舰队会因为她是孩子就放缓进攻吗?那些仿生体踏平城市时,会因为她的怯弱就手下留情吗?”他缓缓起身,白袍的下摆随着动作轻晃,却没有半分柔和,反而透着刻意维持的坚硬,“我们需要的是能让人类活下去的力量,不是又一个在温室里被战火碾碎的普通灵魂。”

“过时的同情心?”埃克特猛地一拳砸在黑曜石桌面上,“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悬浮的全息投影剧烈晃动,菲莉雅那张怯生生的脸也跟着扭曲起来。桌面的冰冷透过作战服的手套,钻进他的掌心,可他感觉不到疼——心里的怒火像岩浆一样翻滚,早已烧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烫。“保护一个孩子免于被你们撕碎、重组,这叫过时的同情心?”他的声音里带着嘶吼的沙哑,连日来的疲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们‘护民官’宣誓时说的是什么?守护‘人’,是活生生的、有喜怒哀乐的人!不是你们用来制造战争机器、最后注定要牺牲的零件!”

查理曼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为了文明”,却在看到埃克特眼底血丝的瞬间,把话咽了回去。他别过脸,目光落在办公室角落的阴影里,声音低了几分,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我们守护的是……整个人类的未来。个人的情感在种族灭绝面前,渺小如尘埃。”他刻意加重了“种族灭绝”四个字,像是在说服埃克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这是元老会的决议,没有讨论的余地。”

“去你*的决议!”这句话几乎是从埃克特的牙缝里挤出来的,愤怒、厌恶、无力,所有情绪汇聚成狂暴的洪流,冲垮了他最后的克制。他看着查理曼躲闪的侧脸,看着对方刻意避开的目光,突然明白了——这个看似冷酷的元老,其实比谁都清楚,他们在做一件多么不人道的事。“我不管她是什么天才,不管她是不是你们的‘拼图’!”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眶因为充血而泛红,“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把一个小女孩推上战场,变成你们胜利的祭品!我办不到!”

“执行命令,首席护民官。”查理曼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却不敢再看埃克特,只是盯着桌面倒映的壁画,仿佛那上面的普罗米修斯能给他勇气。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说出口时,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疼得发闷——他何尝不想让那个十三岁的女孩留在校园里?可墨菲斯托的先遣队却在地球随意杀戮,他们没有时间了。

埃克特死死盯着查理曼躲闪的目光,几秒钟的时间,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他看到对方眼底深处的躲闪与挣扎,看到自己胸前护民官徽章上的光芒,突然觉得无比讽刺。下一秒,他脸上扯出一个近乎扭曲的笑容,嘲讽里裹着撕心裂肺的痛苦:“那就……去找个更听话的傀儡吧!”

话音落下,他猛地转身,带着一阵风,大步冲向门口。积蓄的怒火与无力感在胸腔里冲撞,让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每一步都踩得沉重而决绝。在即将抵达门口时,他没有伸手去按感应开关,而是将所有的情绪都灌注在肩膀上,用尽全力撞了上去!

“哐——!!”

一声巨响,厚重的合金门被他撞得向外弹开,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炸开,然后层层回荡,久久不散。肩膀传来一阵钝痛,可埃克特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会看到查理曼眼底的愧疚,那会让他更难承受。

办公室里,查理曼看着仍在嗡嗡作响的合金门,缓缓坐回椅子上。他没有立刻拿起档案板,而是将双手撑在桌面上,指尖深深按进掌心,闭上眼睛。方才埃克特的怒吼还在耳边回荡,菲莉雅那张怯生生的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残忍的事,知道把一个孩子改造成武器有多不人道,可他没有选择——如果不这么做,等待人类的,就是彻底的灭绝。良久,他才睁开眼,拿起电子档案板,目光落在菲莉雅的照片上,手指轻轻摩挲着屏幕边缘,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一声极轻的叹息从他喉咙里溢出,很快就被办公室的肃穆吞噬,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声叹息里藏着多少无奈与愧疚。

门外,埃克特沿着冰冷的通道大步前行。通道两侧的灯光是单调的冷白色,照在他的作战服上,映出硝烟的痕迹,像一道道洗不掉的伤疤。他的脚步又重又急,每一步都像是要踩碎什么无形的东西——是元老会的决议,还是自己内心的挣扎?他说不清。心烦意乱像实质的烟雾,紧紧包裹着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方才在办公室里,查理曼躲闪的目光还在眼前晃——那个老家伙明明知道这不对,却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菲莉雅时的场景:女孩缩从桥上越下,要不是他及时出手,女孩的头就会被火车轮碾碎。那样一个脆弱的、可怜的孩子,怎么能承受“代达罗斯计划”的改造?怎么能走上血流成河的战场?

想到这里,埃克特的脚步更快了。他只想尽快赶到菲莉雅的病房,尽快完成那次简短、生硬,甚至称得上残忍的“告知”——他要告诉她,元老会的计划,要让她逃离这里,把她推回“正常”的世界。仿佛只要这样做,就能否定元老会的决定,就能安抚自己那颗无处安置的良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台齿轮错位、发条濒临崩断的机器。本该朝着“正义”的方向运转,却因为外力的强行扭转,只剩下失控的冲撞。通道的尽头,菲莉雅病房的门越来越近。埃克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混乱,伸手按在了感应开关上。门缓缓打开,里面传来女孩呼吸的细微声响。他站在门口,看着那个缩在病床上的小小身影,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给这个孩子带来多大的恐惧,可他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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