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温暖而粘稠,如同母体的羊水。

菲莉雅悬浮在这片无垠的黑暗中,意识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轻烟。痛楚消失了,恐惧远去了,只有一种深沉的、回归本源般的安宁。

然后,光点开始闪烁,汇聚成模糊的人影。

先是母亲。虽然看不清脸庞,但她依旧是记忆里那般温柔美丽,穿着那件素雅的连衣裙,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伸出手,似乎想抚摸菲莉雅的脸颊。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哀伤,仿佛在为她早逝后,女儿独自面对的世界而感到心疼。

接着是兄长。那个总是带着爽朗笑容,会笨拙地保护她不被邻家孩子欺负的少年。他在光影里朝菲莉雅做着一个鬼脸,随即又做出一个投掷棒球的动作,身影却如涟漪般渐渐淡去。

画面一转,姐姐出现了。她比菲莉雅年长几岁,容貌与菲莉雅有几分相似,却更为成熟端庄。她看着菲莉雅,眼神复杂,既有血缘的牵绊,又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

最后是蹒跚学步的弟弟,咿咿呀呀地伸着小手,想要抓住菲莉雅金色的发丝。

家人们环绕着她,构成一幅破碎却温暖的图景。菲莉雅感到一种久违的、几乎要被遗忘的慰藉。然而,在这意识构筑的家庭团圆中,有一个位置始终是空缺的——父亲。那个给予她这头金发和蓝眸,却如同影子般存在于她生命中的德国男人。梦里没有他一丝一毫的痕迹,仿佛她的潜意识也自动屏蔽了这个模糊而疏远的存在。

就在这虚幻的安宁即将把她彻底吞没时——

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从腹部那个被贯穿的伤口猛然爆发,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这痛苦如此真实,如此狂暴,蛮横地撕碎了温暖的梦境,将她拖回冰冷的现实。她想尖叫,声带却无法振动;她想蜷缩,肢体却不听使唤。她像一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意识清醒地承受着每一丝凌迟般的痛楚,却连最微小的颤抖都无法做到。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崩坏,生命正随着血液一点点流逝。痛苦成为了她与世界唯一的连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那汹涌的痛楚浪潮,开始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退去。并非因为伤势好转,而是……感知在剥离。先是痛觉,然后是冰冷、麻木,最后连那片沉重的黑暗也开始淡化。

她要死了。这一次,是真的。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归于虚无的前一刻——

“生命体征重新检测!血压急速回升!细胞活性异常增高!快,准备强心剂和神经稳定剂!启用最高规格生物抑制拘束带!”

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命令声,像一把凿子,敲开了她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刺眼的无影灯。冰冷的金属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以及一种……微弱的、仿佛臭氧电离后的奇特气味。

她躺在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急救台上,周身连接着许多发出幽幽光芒的管线。周围是几个穿着完全密封、非布非革的白色防护服的身影,他们正忙碌地操作着一些她从未见过的仪器。

菲莉雅试图转动眼球,看向离她最近的一个医护人员。

那人正低头记录着什么,感应到她的目光,抬起了头。防护面罩下,一双眼睛倏然睁大。那眼神里没有救死扶伤的欣慰,没有对待病人的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看到稀有实验标本苏醒般的惊恐。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的记录板差点掉落。

视线移向另一边。另一个身材高瘦的医护人员,他的眼神则截然不同。那是一种炽热的、毫不掩饰的贪婪,像古董商发现了失传的珍宝,像饿狼看到了鲜美的血肉。他的目光在菲莉雅身上逡巡,仿佛要穿透她的肌肤,看清她内部所有的秘密。

这两种极端的眼神,让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菲莉雅,感到了比面对怪物时更深沉的寒意。

在短暂的清醒后,菲莉雅突然感到头晕目眩,仿佛身处播放着死亡金属摇滚的歌舞厅,枪声,爆炸声,士兵愤怒的嘶吼和人们被杀死前的悲鸣充满了她的大脑,试图将她撕碎,她想反抗,想挣扎,但她只感觉身上有无数无形的大手,在她即将在水里憋死的前一刻,好不容易探出头呼吸的前一刻,捂住她的口鼻并把她拉回水中,直到她的意识再次消失。

(镜头回退,时间拉回到菲莉雅被长枪刺穿,倒下的那一刻)

幽紫色的能量长枪贯穿了少女娇小的身躯,将她死死钉在冰冷的地面上。鲜血汩汩涌出,在她的身下汇聚成一滩刺目的红。她的瞳孔涣散,呼吸和心跳在怪物拔出长枪,转身寻找下一个目标的瞬间,已然停止。

菲莉雅·海因里希,在生物学意义上,已经死亡。

然而,就在生命之火彻底熄灭的刹那,她那混血的、本就异于常人的身体深处,某种沉睡的机制被那侵入的异种能量粗暴地激活了。她那与怪物能量接触后泛起微光的血液,仿佛变成了某种催化剂,在她体内引发了一场无声的风暴。新陈代谢降低到近乎冰点,所有器官进入一种极深的休眠,大脑活动近乎停止,但细胞层面,一种微弱的、迥异于地球上任何已知生命形式的能量场,维持着她身体最低限度的“存在”,而非“腐败”。

这是一种超越现代医学理解的——假死。

现场一片狼藉,怪物仍在肆虐,救援力量损失惨重。

就在这时,街道的尽头,一个与现代化都市格格不入的身影,迈着沉稳的步伐走来。

他身材高大匀称,宛如从古希腊浮雕中走出的战士。身上穿着一套经过现代简约化改良的青铜色胸甲与胫甲,肌肉线条在甲胄的间隙中贲张有力,充满了古典的力量感。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柄长约两米的暗红色长矛,矛身仿佛由某种黯淡的金属铸造,却又隐隐流动着不祥的光泽。他面容刚毅,下颌留着精心修剪却仍显凌乱的胡茬,深陷的眼窝中是一双如爱琴海般深邃却此刻布满阴云的眼睛。

“果然是这里吗,难怪湮灭能反应高的吓人。”他用希腊语低声道,语气冰冷如铁。

“至于你们——”男子扫了一眼周围越来越多的怪物。“已经被我‘收拾’掉了。”

他将手中的暗红长矛平举,矛尖对准了最近的一只怪物。下一刻,他周身仿佛有无形的力场扩散开来,脚下的碎石微微悬浮。

“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

一声轻微的、如同空间本身被戳破的闷响。长矛并未脱手,但矛尖所指之处,那只怪物的胸腔中央,空间猛地向内坍缩!仿佛一个无形的黑洞在那里诞生,瞬间将怪物的甲壳、血肉、骨骼,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强行挤压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绝对黑暗的奇点!

短暂的停滞,不足零点一秒。

随即,那黑暗的奇点猛地爆发!并非爆炸,而是两道极致压缩的、混合着怪物残骸碎片的物质喷流,以恐怖的速度,一道向前,一道向后,狂暴射出!向前的喷流将后方另一只怪物拦腰击断,向后的喷流则将一堵残垣彻底摧毁,留下放射状的冲击痕迹。

第二只怪物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动,刚转过身,他手腕微动,长矛轻点。

同样的坍缩,同样的双向喷流。第二只怪物步了同伴的后尘。

最后一只怪物发出愤怒的嘶鸣,猛扑过来。他不闪不避,迎着怪物冲上,在交错而过的瞬间,暗红长矛如毒蛇般刺出,精准地点在怪物的头颅上。

头颅坍缩,消失,随即喷流从脖颈的上下两个方向猛烈喷射,无头的躯体踉跄几步,轰然倒地。

战斗在数秒内结束。男子站定,暗红长矛拄地,他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腹部有着恐怖贯穿伤,却诡异得没有继续流血、也没有死亡气息弥漫的娇小身体上。

他快步上前,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搭在菲莉雅的颈动脉上。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

“我*,这都能活着?不对……这种能量残留……是‘假死’?”他眉头紧锁,看着菲莉雅那头耀眼的金发和苍白的脸蛋,“这丫头……”

他没有犹豫,动作麻利地用一个便携式医疗单元暂时封住了菲莉雅腹部的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娇小的身体抱起。少女的金发与他古铜色的胸甲形成鲜明对比。

“总部,这里是埃克特。现场清理完毕。发现一名特殊幸存者,生命体征极度异常,疑似‘适格者’。请求启动‘迪欧斯圣所(Dios)’最高级别医疗协议,并准备进行‘湮灭’共鸣检测。重复,请求启动‘迪欧斯圣所’协议。”

说完,他抱着菲莉雅,如同一位古典时代的英雄抱着他找到的神裔,身影沉稳而坚定地消失在了废墟的阴影之中。

而在那个神秘的急救室里,菲莉雅躺在冰冷的急救台上,承受着周围或惊恐或贪婪的目光。她刚刚逃离了怪物的獠牙,却被一位来自神话时代的战士带入了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漩涡。她的新生,始于一场死亡的骗局,而前方等待她的,是连接着古老神话与未知未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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