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两天古井无波的日子，时间来到星期四。千素柔和店长说好今天要早些下班，三十七岁的甜品师男士特地给她包了一份柠檬奶油司康和覆盆子巧克力蛋糕，而她回赠一杯咖啡欧蕾。对于上了年纪开始发福的甜品师来说，肠胃总是身体最脆弱的部分。

太阳风头正盛的八月尾巴，下午两点是个汗水会把人淹没的节点，即使千素柔不是多发汗的体质，刺目的阳光和湿漉漉的睫毛还是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用动物图案的美术夹固定好甜品的包装，千素柔学着蓝白校服的中学生扫码登车。虽然共享自行车比电动车更有性价比，但千素柔没办法骑自行车。糟糕的平衡感是一道天堑，对于千素柔来说，难度不亚于初来乍到的杂耍新人被丢到钢索上骑独轮车。

最好的年纪可不想在医院度过。

观赏用的区域钟楼敲响了两声。千素柔仿佛回应钟声召唤似的，停车定睛看着惠民广场。抬头望向玉京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发现一旁浸信会礼拜堂遗址的尖塔。尖塔虽高却毫无美感，像一颗订向天空的长钉，不过却带给千素柔久远的熟悉感。

“姐，怎么在发呆？我还以为你会去喂鸽子。”

公路自行车刹在身侧，千惜冬的声音忽然地响起。

“干嘛不找个阴凉地方。就算你皮肤白，也经不住这样糟践。既然到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要是我和穿开裆裤的小朋友一块喂鸽子，你肯定会笑我的。”

千素柔看重姐姐的威严，对后一个疑问做解释：

“我也刚到，一时间被风景吸引了。”

但阳光浓烈的光秃秃广场并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景观，中央干涸的水池宛若一个天坑，周边正发放传单的打工人承受着燃烧魔咒，真正锁住千素柔的是不知名的熟悉感。

“这些日子你不是两三天就来一次，借口也不会找个比较好的。”把自行车锁在树下，千惜冬催促姐姐还车。她继续说：

“你告诉我说，等母亲出院后，就再也不踏进这个地方一步。我们一家人都要健健康康的，你说的。”

“当然咯！谁会想缅怀医院这种地方。”

千素柔熟练地拉着千惜冬前往住院部，穿过内连长廊，看过好几个红绿信号灯光的科室，不知道当中是否有手术室。找到值班医生申请探视，然后坐冷清的专用电梯。别提他的事——千素柔低声提醒，千惜冬别扭地点点头，跟在一个身位的后面，像是潜入搜救的武警般悄悄在病房门前露出半个脑袋。

情况比千素柔预想的要好，母亲并没有因噩耗影响到身体，甚至还颇为高兴地问是不是要出院了，好笑地明知故问千惜冬在哪里。

竺颖站起身来仔细打量千惜冬。母女站在一块儿，身高上的差距被放大。个头175上下的千惜冬高高瘦瘦，常年练芭蕾让她的躯干有股力量美，而母亲个头娇小，疾病导致的瘦弱使身躯抽长。

尽管刚年过四十，却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玻璃，起身只能用叉开双脚屈膝的站姿，以保持重心稳定。

“我决定重新租一个三居室，就在都佑大学附近，离遴花高中部也不远，昨天抽空去看了一眼，已经和房东谈妥了。等打理好新屋，我再请一个护工，就接母亲你回家。到时候，就能天天见到惜冬了。”

千素柔边说边削苹果皮，一皮不断速通。

“嗯，离大学近点好，你也方便。”

“不，我暂时不搬过去。房子付了半年的租金，也不好退。”千素柔不想像“自己”那样畏畏缩缩、摇摆不定，“我打算把卧室改成工作室，做一个兼职画师。而且我已经是大学生了，要是同学拉着我参加活动或者说要到我住的地方看看，也不能总是打搅母亲。别担心，我会经常来看你和惜冬的。”

深刻感受到金钱的重要性，卡里至少有一百万是手术钱，怎么也不能动，药费、租金、住家护工费、生活费，以及杂七八糟的费用，每月都要支出近四万，开源迫在眉睫。虽然加上自己的预存款还有将近一百万可以拿来消耗，但是撑不了几年。

教育、医疗都不是可以节俭的地方。

“姐，退租不就好了？就算住在一块儿，我也不会打搅你的。”

肯定不是以感人至深的亲情为出发点，千惜冬没怎么多想就开口了。想要和姐姐在一个房子里过夜，近距离看着她的心情十分浓烈，即使这番话有点撒娇的意味，还是讲得义无反顾。规律的高中生活与大学生的交点少得可怜，可能只有周末能见上面，平时也没有任何借口可以用以联络，比起分隔两地的情侣也不逞多让。

千素柔有点好笑地给千惜冬一个拥抱。哪能想到冰块似的妹妹突然变成粘人的酸甜冰淇淋呢？这么一想，家境变化也不全是缺点。她轻轻一拍手掌，端上刚想的绝妙主意：

“惜冬如果想我了可以过来呀！你的卧室我会留着的。而且，我偶尔也会来过夜，到时候还得靠惜冬你收留啊！我的好妹妹，不介意给姐姐留一半的床吧？”

“如果你代替奥德里奇，我就考虑一下。”

奥德里奇是个巨大的熊布偶。在千素柔看来，千惜冬虽总是酷酷的模样，但意外的孩子气。不够坦率，傲娇，不过却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或许是因为心灵比较成熟的缘故，没办法将小一岁的妹妹当成同龄人看待。

“当抱枕啊？”

“怎么，不满意？”

“没有没有，你不嫌弃我硌人就好。”千素柔开玩笑说。虽然该发育的地方有发育，但身体还是有点骨感的。这让她很羡慕前凸后翘、有点肉感的大姐姐，那样比较有女人缘。

这段玩闹般的交流使得竺颖更加放心，就连食欲都变好了，将千素柔削的苹果块吃了个干净。期间，千素柔有着找不尽的有趣话题，被千惜冬吐槽生在旧时代有着堪比间谍头子的才能。

对没有拆穿自己恋情的妹妹报以感激的神情，千素柔还没有做好出柜的准备。何况，目前连个恋人都没有，头一次觉得近在眼前的七夕节超级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