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校园里,只有法阵的朱砂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弓越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呼吸不由得一滞——

朝日葵正抱着昏迷的雪乃缓缓走来。

她纤细的手臂稳稳托着怀中少女的身躯,雪乃苍白的脸无力地靠在她肩头,黑发垂落,像一幅被精心描绘的殉道图。

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某种弓越读不懂的、近乎神圣的狂热。

“前辈,”

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一场梦,

“我把雪乃带来了。”

弓越压下心头那丝怪异感,点了点头:

“好,放在阵眼,我们这就开始净化……”

朝日葵照做,她将雪乃轻柔地安置在法阵中央,如同摆放一件稀世珍宝。然后她直起身,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前辈,”

她忽然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局促,

“我……想去一下洗手间。很快回来。”

弓越不疑有他,只当她是仪式前的紧张:

“快去快回。”

看着葵转身离去的背影,弓越深吸一口气,开始最后检查符咒的排列。

他不知道的是,在几步之遥的洗手间里,他所以为的“紧张”正呈现出另一种面貌。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朝日葵的指尖。

朝日葵双手撑在洗手台边,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水滴顺着她的下颌滑落,像喜悦的泪水。然而那双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片燃烧的、近乎疯狂的清明。

她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镜中的少女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扭曲而灿烂的笑容。

她赶紧用湿漉漉的手捂住嘴,却抑制不住肩膀的轻颤,胸口处急促的心跳——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即将达成夙愿的狂喜几乎要破体而出。

她细细地擦拭干净每一根手指,从口袋里取出那枚一直带着的、边缘被打磨过的锐利金属小刀——那是雪乃曾经送她的礼物,给她作为防身用的。

冰冷的触感让她彻底平静下来。

当朝日葵再次走出时,她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异常的柔和。

“前辈,我准备好了。”

她轻声说,缓步走向弓越。

弓越正专注于手中的罗盘,闻言头也未抬:“嗯,只要阵法运转,濑生她就能解脱,你也能获得自由……”

“自由?”

葵轻轻地重复,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

弓越一愣,尚未反应过来——

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从他后心猛地炸开!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一截熟悉的、带着精致花纹的刀尖,正从自己胸前缓缓冒出,染着温热的、属于他的血。

力量瞬间被抽空,他踉跄着向前跪倒,艰难地回过头。

朝日葵就站在他身后。而接下来的一幕,成了他此生最后的噩梦——

她缓缓抽回手,却没有让小刀落地,而是举到唇边,伸出舌尖,轻轻舔舐了那锋刃上温热的血迹。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虔诚的迷恋,仿佛在品尝世上最甜美的蜜糖。

月光下,她那染血的唇瓣勾起一抹妖异而满足的弧度。

“为……什么……”

弓越每说一个字,都有血沫从嘴角溢出。

朝日葵俯视着他,歪了歪头,那双曾经纯净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偏执。

“前辈直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她的声音甜美依旧,却字字浸着寒意,

“不是雪乃困住了我……”

她蹲下身,平视着弓越濒死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是我,不能没有雪乃。”

“她的灵魂,她的存在,她的一切……都必须永远、永远地留在我身边。而你,前辈,”

她微笑着,眼神冰冷,

“你的灵力和生命,是完成这个‘永远’的最后一道祭品。谢谢你,这么努力地帮我。”

看着朝日葵那双再无一丝伪装的眼眸,弓越终于明白了。

从始至终,他就只是她为心上人准备的、一份活生生的祭礼。

心头最后涌上的,并非愤怒,而是一片冰冷的、彻骨的绝望。

他看着她转身,步履轻快地走向法阵中央,走向那个她亲手创造的、永恒的囚笼。

她的背影在月光下,美得像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等……等等……”

一个虚弱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血液涌上气管的嗬嗬声。

朝日葵停下走向法阵的脚步,微微侧身,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弓越用尽最后力气撑起身体,捂住胸口的手已被鲜血浸透,温热的液体不断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冰冷的、绘着朱砂符文的地面上。

他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扯出一个近乎破碎的笑容。

“我……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痛苦的抽气,

“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喜欢过我?”

问出这句话,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尊严和残余的生命力。他紧紧盯着她,明知答案,却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朝日葵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也彻底消散,只剩下全然的、冰冷的漠然。

她甚至懒得掩饰那份不耐烦,仿佛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问了一个多么愚蠢且多余的问题。

“前辈,”

她的声音清晰,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利刃都更锋利,

“我的心里,从始至终,从过去到未来,都只有雪乃一个人。”

她的话语,没有丝毫犹豫,彻底斩断了弓越心中最后一丝渺茫的幻想。

弓越听完,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他脱力地垂下头,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微弱的气音。

“呵……果然……是这样啊……”

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从她看雪乃的眼神,从她无意识依赖着那个亡灵的姿态,他早就窥见了真相。

只是他不愿相信,或者说,他心底仍存着一丝可悲的侥幸,希望自己倾注的感情,能换来她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心。

此刻,亲耳听到这斩钉截铁的判决,他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

原来……我所有的付出……真的……只是笑话……

这清晰的认知,化作了最后一股冰冷的绝望,彻底吞噬了他。他不再挣扎,身体缓缓向前倒去,视线陷入永恒的黑暗。

朝日葵不再看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躯体,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步履轻快地走向法阵中央,走向那个她亲手创造的、永恒的囚笼,走向她唯一的、永恒的爱恋。

而他——弓越修真,连同他的感情与生命。

都不过是这场噩梦落幕前,最后一件……被品尝、被利用、然后被抛弃的祭品。

朝日葵重新回到法阵中央,跪坐在雪乃身边。她俯下身,用干净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雪乃的脸颊,指尖带着无尽的眷恋。

也正是在这一刻——

“当——”

校园大堂的钟声,庄严而洪亮地敲响了。

那悠长的声波仿佛带着实质的力量,穿透了夜色,震动了空气。地面上,以弓越的生命和灵力为最后祭品而彻底完成的法阵,骤然亮起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光芒不再是暗红,而是化为一种温暖、稳定、如同旭日初升般的金色光晕,温柔地将中央的两人完全包裹。

一个真正坚固、永恒、只为朝日葵和濑生雪乃二人存在的世界,在此刻,伴随着这宣告新生的钟声,圆满地铸成了。

朝日葵在温暖的辉光中低下头,在濑生雪乃冰凉的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带着血腥与誓言的吻。

“雪乃,我的爱人,”

她轻声说,嘴角扬起一个无比幸福而安宁的弧度。

“我们的永远……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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