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越前辈,为什么会来这里?你不是在大阪修行吗?”

弓越的胸膛还在起伏,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陈旧的翻盖手机,像展示证物般递到朝日葵眼前。

“当然是因为朝日,你给我发了这个。”

屏幕的冷光映照着葵茫然的瞳孔。简讯上写着:

「前辈,我现在和雪乃在一起哦~不用担心️~」

一股甜腻的气息,仿佛熟透的果肉即将破裂般,从字里行间弥漫开来。

“这……有什么问题吗?”

葵的声音里带着天然的无辜,像品尝着一颗过分完美的草莓。

弓越的目光沉痛,声音干涩:

“朝日……你忘了么?”

他顿了顿,那句话如同冰冷的刀锋,精准地切入那颗甜美果实的核心:

“濑生雪乃……她早就死了啊。”

一瞬间,朝日葵的世界失声。

那句话像一桶冰镇的、正在发酵的果汁,从她的头顶浇下。先是头皮一阵刺麻,随即寒意渗入颅骨,冻结了她的思绪。最后,精准地攥住了她那颗仍在为“生日”而雀跃的心脏,让它瞬间停跳,黏腻而迅速开始腐烂。

弓越看着她血色尽失的脸,下意识地想伸手触碰——

“不!!!”

尖叫撕裂了甜美的假象。

葵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仿佛要将那个可怕的念头从脑子里挖出去。她的牙齿咯咯作响,全身筛糠般颤抖。

“朝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

她拼命摇头,试图甩掉那个声音,眼前却开始闪过破碎的光影——

……濑生雪乃温柔的低语,带着草莓巧克力的甜香……

……她们在夕阳下追逐嬉笑,裙摆扬起甜蜜的风……

……“砰!”是蛋糕盒掉落的闷响,紧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尖锐得刺耳……

——嗡——嗡——嗡——

“朝日?——朝日?!——朝日?!!”

弓越急切的呼唤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

朝日葵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快速颤动几下,瞳孔里破碎的光艰难地重新聚拢。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将头转向他,脸上牵起一个扭曲的弧度

——那不像笑,更像人偶关节错位时发出的无声尖叫。

她的嘴唇干涸地张合了几下,喉咙里只挤出几丝嘶哑的气音。

“朝日!”

弓越心头一紧,猛地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然而,怀中这具娇小的身躯冰冷而僵硬,没有丝毫回应。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温热的呼吸喷在她失温的皮肤上,话语几乎是恳求:

“你……你还有我!”

这句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某种假象。

朝日葵猛地挥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弓越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她迅速背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单薄的、因颤动而显得无比脆弱的背影。

“朝日……?”

弓越的声音带着困惑与痛楚。

他看着那颤抖的肩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揪紧了。

他刚想再次开口安慰——

“前辈,”

朝日葵的声音忽然传来,依旧背对着他,语调是一种奇异的、被压抑着的平静,

“那为什么……我现在还能看到雪乃呢?”

她的身体仍在颤抖,弓越以为那是无法承受濑生雪乃离世而悲痛。

但他永远不会知道,这颤栗的真相并非源于悲伤——

而是巨大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释然与激动,像一股汹涌的暗流……

正冲刷着她终于得以确认的、疯狂而甜美的未来。

“朝日,你知道阿莱特吗?”

“那是什么?”

“传说,它们被束缚在特定的地点,重复过着同一天的生活……这种灵通常与地方的诅咒或不幸事件有关。”

“就像地缚灵那样吗?”

朝日葵缓缓转过身,迎上弓越的目光。

她眼眶周遭还晕着一圈薄红,像被雨水打湿的花瓣,纤长的睫毛上仍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

一副任谁看了都会心碎的脆弱模样。

弓越的心像是被这目光拧了一下。

他指尖微动,几乎要下意识地抬起手,为她拭去那些泪痕。

可理智终究拽住了他

——他仅是她的前辈,更何况她刚从那样残酷的真相中挣脱出来,任何逾越的举动都显得不合时宜。

他只能将那份翻涌的心疼死死按捺在胸腔里。

“嗯。”

他低声回应,声音有些发涩。

然而,朝日葵下一句话却让他怔在原地。

“前辈,”

她凝视着他,那双尚含着水汽的,如朝日般纯净的眼眸里,此刻却燃起一种异常清澈、异常坚定的光,与她此刻的脆弱形象形成奇异的反差,

“我想救雪乃。”

“这……”

弓越面露难色,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人死如灯灭,魂魄离体,便再难复归了……”

“对不起,”

朝日葵低下头,声音细弱,带着一丝哽咽,

“给前辈添麻烦了。”

她用力抿了抿唇,像是极力压抑着巨大的委屈,最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强撑的坚强,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弓越心痛。

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保护欲瞬间压倒了所有理智。

“朝日!”

他急切地打断她的自责,语气变得坚定起来,“就算我们无法让她复生,但至少……可以帮她解脱!”

“解脱?”

朝日葵终于抬起头,湿润的眼眸在阴影中难以辨明情绪,只有那柔软的、带着一丝茫然的声音,精准地捕捉了弓越全部的注意力,“我该……怎么做?”

弓越的神色变得凝重而专注,他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几样物品:

一束干燥的草药,一截红绳,还有几张画满朱砂符咒的黄纸。

“地缚灵因执念而存,若要解脱,需化解其执念,斩断与尘世的连结。”

他一边布置,一边向朝日葵解释,声音在空旷的场地里显得格外低沉。

“我会布下往生阵,引导她离去。届时,你需在阵眼处,把她引过来。”

朝日葵认真地点着头,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翻涌的却是与悲恸截然相反的、近乎狂热的兴奋。

她看着弓越用朱砂在地上画出扭曲的符文,那图案不像救赎,反倒更像一个精致的锁扣。

“前辈……”

弓越耳边响起朝日葵沙哑而克制的声音,那语调里像是揉进了细碎的玻璃碴,听得他心脏一抽。

他循声望去,呼吸不由得一窒。

眼前的少女微微仰着脸,眼眶和鼻尖都晕开一片脆弱的绯红,像是被寒风摧折过的海棠。泪水蓄在她清澈的眼眸里,将落未落,每一次轻颤的呼吸都让那水光晃动一下,仿佛承载着全世界的重量。她纤细的手指无措地绞紧了衣角,骨节泛白。

“我……我知道这个要求很任性,”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一种易碎的空灵感,

“但是……能不能让我……再陪雪乃最后一天?”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哀哀地望进弓越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就一天……让我好好跟她告别。然后……然后我就听前辈的……” 她的话语在此处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一个令人无限遐想——也无限心疼的——承诺。

“我只是想……在今天结束之前,和她一起,把那个没吃完的生日蛋糕吃完……”

话音未落,一颗泪珠终于不堪重负,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留下一条湿凉的痕迹。

她没有大声哭嚎,只是这样安静地、隐忍地流着泪,却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具摧毁性的力量,彻底击溃了弓越所有理性的防线。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两个少女并肩而坐,分享一块蛋糕的孤单画面。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好。”

这个字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滚了出来。

朝日葵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像是夜行者终于看到了星辰。她向前一小步,轻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弓越道袍的一角,像一个寻求依靠的小动物。

“谢谢你……前辈。”

这个微小的、带着试探和无限依赖的动作,让弓越的心彻底融化。

他看不到的是,在她低垂的眼帘下,那被泪水洗涤过的瞳孔深处,正冷静地映照着胜利的序曲……

弓越的动作很利落。

他从随身布袋中取出朱砂、符纸与一方古旧罗盘,指尖凝着微光,在校舍地面勾勒出繁复的符文。

线条交错,最终构成一个阵法,隐隐散发着不容抗拒的净化气息。

“记住,”

他直起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目光紧紧锁住朝日葵,

“明日钟声敲响之前,必须带她踏入此阵。这是唯一的机会。”

朝日葵乖巧地点头,声音轻软:

“我知道了,前辈。”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当——”

校园大堂那古老的铜钟,发出了第一声沉重而悠长的鸣响,如同一声来自幽冥的叹息。

弓越只觉眼前一花,仿佛有一阵无形的风掠过。再定睛时,眼前的朝日葵已不见了踪影,如同被那钟声彻底抹去。

空旷的走廊只剩下他一人,夕阳的余晖再次不偏不倚地洒落,将一切染上熟悉的、陈旧的暖黄色调。

新的一天,分毫不差地,再度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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