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也不再是以往洁净蓝天下的白色、淡黄色，转而变成一种诡秘的蓝，恍惚间似乎来到了火星，那个生命或许曾经存在，但今日已成荒芜废土地方。
“这里真有点世界末日的感觉。”
汽车里，老杨如此感叹。
“我们现在所经历的就是世界末日。”
陈旭在一旁纠正道。
自从众人离开京师已经过去一个月，四国联军的防线早已被纳米机器人军团冲破，被打散的部队各自为战，纳米机器人军团从此长驱直入再无阻碍。
为了遏制纳米机器人军团的攻势，四国联军甚至动用了核武，近万枚战略、战术核弹头被投送到已被纳米黑云覆盖的日本四岛以及中、朝前线，依然无济于事。
正如陈旭所说，这是世界末日——
一旦“黑云”扩散开来，无论是国土辽阔的俄罗斯联邦，还是大洋彼岸的美国都不能幸免于难。
此刻，“黑云”已经覆盖了地球的五分之一表面，北到西伯利亚，南到大洋洲各岛，西到中国腹地的沙漠，东到太平洋上星罗棋布的美国军事基地，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它的前进。
“唉……人类还有那么多宇宙奥秘没能解开，甚至都没来得及走出自己的母星系，就要被自己毁灭了。”
老杨叹口气，摇摇头，一边的陈旭却说：
“地球物种灭绝者不知凡几，人类也只是地球物种之一，生灭兴亡，大道之常。对我们来说这是末日，对地球来说，不过是亿万年生命中一个小小的插曲，没什么可悲伤的。”
“……但毕竟我们是人类，我们得做些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副驾上，杜远睁开眼睛，他转过身去，看向后座的老杨和陈旭。
“我们还有什么科研基地？或者其它的什么？”
“你有什么想法吗？”
陈旭问杜远。
“我在想，现在这一路上，我们陆陆续续接收了不少的资料。有科技、有文化、有历史……如果我们让过去的人能够提前接触到这些，会不会人类能在毁灭自己之前走上太空？又或者走出和现在不同的结局？”
“穿越时空？你不会吃错药了吧？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咱们至今的研究也只是局限在空间层面，虽然爱因斯坦也认为时间是和空间紧密耦合在一起的伴生品，我们也能做到部分改变时间流速，但让时间倒流……”
“或许还真有一个办法。”
老杨还没说完，陈旭的话便将他打断。
“如果我们把什么讯息发送进黑洞，由于黑洞的重力场能够导致时空极端扭曲，这些讯息可能因此而被发送到过去；又或者这段讯息进入黑洞后又从理论中的白洞传递到过去；再或者，我们用空间技术把我们的‘魔方’保护起来送进黑洞的奇点……”
“这都是科幻幻想！信息发送进去之后你怎么保证完整性？怎么能保证过去的人能收到这些信息后还能解译出来？还有最重要的，我们上哪儿找一个黑洞去？”
“杜远的意思是我们要做最后一搏，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做些以前不敢做的大胆尝试——我们不是常说，一切皆有可能嘛。至于黑洞，正儿八经的黑洞我们肯定没有，但如果只是小型黑洞，或者是那种只能存在很短时间的微型黑洞，这个我们倒是可以做到。”
“在哪儿？”杜远问陈旭。
“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最中心，2596工程，‘盘古’超级粒子对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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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形加速器像一条巨龙蜿蜒在大漠之中，而在它的中心则是一片小小的绿洲。
和这钢铁的巨龙比起来，绿洲中心的湖泊，湖畔一座座白色的办公楼都渺小得不值一提，像是古典图画“龙戏珠”中神龙爪中被肆意嬉弄的宝珠。
从看到环形加速器的轮廓到进入办公区，杜远的车队用了足足两个小时。
整座加速器都被基地的电子对抗设施所隐蔽，虽然此处是美西方国家卫星的重点监测区域，但这座旷世奇观却从未被人发现过，只有当地居民和很少一部分项目相关人员知道它的存在。
“这里人都空了，一个村民也没有，研究基地里也是。”
“空了？那他们都去哪儿了？”
进入到研究基地中，杜远他们发现，无论是基地旁的村镇还是基地的研究中心都已人去楼空，但平日里工作和生活的痕迹却都被保留了下来——
停置的车辆，未完的建筑工程，甚至杂货店的零食蔬果都完好无损。
陈旭随手递给杜远一罐饮料，是杜远以前喜欢喝的可口可乐。
“今年生产的，还没过期，刚才在镇里24小时自助杂货铺买的。”
“真奇怪，就好像所有人都突然凭空消失了一样。”杜远接过饮料，环顾四周，眼中满是不解。
“不可能是凭空消失，不然一些需要人经常看管的岗位很快会出现事故，我们来这里应该看到的是遍地废墟——除非这里的人将所有工作都交给了自动程序接管，然后什么也不带徒步离开。”
“……这可能吗？”
“没什么不可能的，你得看看这个，刚刚特战的同志们在沙漠里发现的。”
陈旭将自己的个人终端递给杜远，上面是特战队员在侦查周围环境时拍到的照片：
零零散散的尸体从环形加速器外20km处开始一直向外延伸，越往外，尸体就越分散。这些尸体在阳光的炙烤下早已腐烂风化，这表明他们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死亡了。
在其中一具尸体身上，特战队发现了一个古老的纸质笔记本，上面用早已成为文物的，上世纪的铅笔记录下了小镇的最后时刻：
【在得知军队没能阻挡纳米机器人的入侵时，整座小镇都乱了，大家都认为世界末日要到了，但过了一个星期，大家发现除了电子设备收不到信号，住在沿海的家里人也打不通电话之外，一切都照旧，就好像是粒子加速器刚建设的时候，国家为了保密将整片地区的通讯隔绝一样。大家便逐渐对此习以为常，以为先前受到的信息都是美国的舆论战。】
【但到了第二个星期，情况开始有些变化，先是小镇频繁停电，然后是突然有人离奇死亡。人们说这是纳米机器人所为，恐慌又开始蔓延，但研究中心的人员和守卫部队到镇上稳住了局势。可没过多久，研究人员和守卫部队也开始一个个死亡，他们匆匆忙忙回到研究中心，好几天不见人出来。】
【突然有人开始说，我们之所以一个个死亡，是因为我们在研究中心附近，纳米机器人把这里当成了战略目标，只要我们远离这里去大漠深处就能得救。】
【镇政府最后选择了带领大家逃往沙漠，研究中心还是没有人出来，临走前居委组织居民将镇上的各处设施转为自动运行，方便研究中心的人出来后能有住处——这本来就是我们镇的职责，大家都同意。研究所的同志们不容易，我们走了之后他们还得面对纳米机器人坚守岗位，希望他们能活下来。】
【……已经过去一天了，我们现在离研究中心有二十公里，车辆没法开动，纳米机器人损毁车辆的电路比杀人更迅速，一路上我们死了不少人，但大家发现镇民死亡的速度明显减缓。大家都很乐观，但镇里一个历史系的反乡大学生却警告镇委会说，我们可能会死在沙漠里。他说大家过久了现代化生活，根本不知道没有智能设备辅助怎样才能在沙漠生活】
【我相信他，因为我们手推车里的物资越来越少了，根本不够维持我们走到下一个人工绿洲。不少镇民被太阳晒伤，溃烂的皮肤一片一片，我们可能真的没有穿越沙漠的能力。】
【……有沙尘暴！大家走散了，物资也不见踪影，我和那个大学生在一起，他似乎特意学过野外生存，或许我们能逃出去。烤蝎子的味道让人难忘，如果能逃出去，我一定要和他结拜兄弟。】
【……流沙！我以前只在视频里看到过，和我搭伙的大学生陷进了流沙里，我怎么拽也拽不动。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没有水，我也不知道怎么找食物……我想这大概就是世界末日了，我几乎没有可能活着走出沙漠，但我必须一直走下去，昨天那个大学生跟我说，野外生存最重要的就是信念，有信念就有希望，没有信念必死无疑。】
【……第一次抓蝎子，被蛰了一下。我不知道这只蝎子有没有毒，也不知道怎么解毒，我只能相信运气。自己烤的蝎子肉很难吃，生火也花了好多时间。】
【……着倒碌州了，胆窄么赌走卜倒&^%%$#……】
【……求攵……】
最后的字迹歪歪扭扭，笔记本上还沾了一些暗红的污渍。
“研究人员的尸体我们也找到了，他们在死前维持住了设施基本完好，所有尸体都被集中焚毁处理，最后一具尸体在值班室。在值班室桌子上有科研中心的完整日志和关键资料。”
“根据推测，这股纳米机器人只是先遣队，杀死所有人后就离开了，也没有大肆破坏粒子加速器，它们的任务可能只是尽一切方式杀死有机生物而不是破坏设施，不过这意味着基地已经暴露，‘黑云’蔓延到这里后肯定会被重点攻击。”
听了陈旭的话，杜远摇头叹息：
“……他们尽到了责任。”
杜远将个人终端还给了陈旭，接着下令道：
“让大家立刻开始恢复粒子加速器运行，我们时间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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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盘古”超级粒子对撞机科研基地。
“……雷达发现纳米机器人入侵，开始干扰通讯，指战员各就各位！”
“东南方8km，目视纳米机器人聚合体！”
“各班自由开火射击！务必将敌阻击在加速器环段之外！”
“盘古”超级粒子对撞机控制中心内，全息显示屏上的数据曲线上下舞动。
环形加速器已经被启动，与之一同启动的还有“魔方”中取出的实验级引力波发射器。
当微型黑洞在高能粒子撞击中出现的一瞬间，引力波便会将一段编译后的讯息发送进微型黑洞的事件视界中。
除此之外，“魔方”本身也在空间置换设备中待命，一旦微型黑洞出现，它就会被立刻传送进黑洞的中心。
在经过二次空间压缩后，魔方已经被压缩到原子大小，这正好是杜远所研发出的实验级空间置换设备在一米范围内能传送的最大体积。
幸好杜远提前将77所的所有重要研究成果都放进了魔方里，杜远从未想到这些看似有用实际上完全走不出实验室的科技成果，居然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百米深的地下，与粒子对撞机配套的大型聚变反应炉以最高功率运转，将庞大的能量通过加速器汇聚到一个个微小到的粒子中。
前所未有庞大的能量在加速器的环形管道中穿梭，控制中心的所有人都紧盯着屏幕上逐渐高昂的函数曲线。
加速器内粒子的能量已经超过了阈值，只等蜂鸣器一声响，便代表着他们成功将信息和“魔方”送入了黑洞奇点。
至于“魔方”和这些信息是会被送到过去，还是在进入黑洞后便被引力撕碎，最后和黑洞一起消散无踪，杜远他们不知道，也没有人会知道。
但就像那位镇民的笔记中所说的那样：相信希望才能有一线生机，什么都不做则半分生机也不会有。杜远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人类文明争取一丝渺茫的希望。
控制中心里，老杨拍了拍杜远的肩膀，对他说道：
“杜远，你想好了吗？你本身就来自过去，如果你改变了过去，你可能就永远也回不到原来的家了。”
“我知道。我当然想回家，可如果过去的我知道人类有这样一个未来，即使是回去了，又有什么意义？就算我要回家，哪里有机会呢？同样是渺茫的希望，与其给我自己，不如留给全人类……”
“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大公无私，你的导师也没白救你。”老杨听了，欣慰地笑了笑。
“给这个计划取个名字吧。”陈旭对杜远说。
“对，我们把它刻在石头上，当我们的墓志铭。”老杨也附和。
“……我们是在向着未知的希望，向着过去与未来，用我们能做到的极限放声呐喊……就叫它，‘广播计划’吧。”
滴——
蜂鸣声响起，控制中心的全息投影屏幕上，几段函数图像突然剧烈变化，又在极短的时间内重归平静。
几秒后，爆炸声从远处响起，很快控制中心的电力系统便被掐断，粒子对撞机立刻陷入沉寂，瞬间电感让整个研究中心火灾四起。
少顷，黑云自天边压来，所过之处一切皆被摧毁干净，空余一片寂静与死亡。
但谁也不知道，就在这末日黑云之中，一道讯息穿越奇点，穿过时空，向过去与未来呼喊，寻求那比世上最小的粒子还更加微小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