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今天就散了吧,女儿黏人,哈哈。”

司马炎表现得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在和自己亲密的客人说话。但是对于群臣来说,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看着他们一个个垂首离去,衷儿就觉得,权力的异化,已经在其中了。

她勉强打起精神,开始和司马炎说起曹奂讲的全部事情。

“哼!这个曹奂,我就知道他来找你没什么好事!”司马炎听完之后愤愤地说,“这么说,衷儿,你现在知道自己身上的事了。”

“是,父皇。”

“你打算,真的按照那曹奂说的话去做?”

“是。我打算去帝国边陲。”

“你一个小女孩,能够历练到什么?这怕不是那曹奂恶心我们司马家的阴谋!”

“如果父皇不信他,那就削弱陈留国吧。”

“……”

此时的司马炎,到底还是一个比较温和的人,他既然放过了曹奂,只要曹奂不惹事,他还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很绝。

而且,显然他还是相信曹奂的。

“那我给你安排些好手。”司马炎又说。

“父皇,那样就没有历练的意义了。您可以保护女儿一阵子,但您不能保护女儿一辈子。”

“……”司马炎斜视着一旁,不知道在干什么,可能只是不敢看衷儿,“我没有你的勇气。”

“父皇……”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父皇,您……”

“书上说,一个真正的皇帝,应该体恤百姓。但是我能做到的事根本就不多,每一个人都家大势大,任何事都动不了。衷儿啊,等你做到这个位置就会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体恤百姓?因为只有这样一个皇帝才是自由的。如果只能在这些大家族里面斡旋,皇帝就只能是这些人的附庸。”

“……好新奇的观点。”

听起来简直像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在做梦。

但是,一个真正在做皇帝的人说的话,恐怕还是有某种深意吧。

按照衷儿的理解,司马炎这是感受到了门阀的掣肘,感觉到了自己统治根基不稳,没有权力。但是这怎么会和体恤百姓扯上关系?衷儿不明白。

嗯……是啊,衷儿也实在是受到了太多“别人”的影响,她讨厌别人的史观,可是自己还是下意识的就不相信一个皇帝会主动体恤百姓,满脑子都是什么权力斗争、阴谋论之类的。其实,一个人从来都不会真正讨厌别人,人都只会讨厌自己罢了。

一个皇帝愿意体恤百姓,一般来说,就是明君了。可是,衷儿见过太多人一听到这话就说肯定不可能肯定不可能,这里面一定有阴谋。可不可能的……

反正,衷儿还是愿意相信大部分普通人有着朴素的善意和是非观。如果一个人看到好事第一反应就是这背后一定有阴谋,那也太……

说真的,衷儿还是不敢去相信。

但是,如果老百姓都不相信有什么好事,却又不愿意起来做点什么,那上面的人贪倒是可以贪得心安理得了。上面发了一万斤粮食你不信,你说世道昏暗,只可能给你两斛,那我就只给你两斛吧,剩下的我拿走了,别问,问就是老百姓的意见。

世道昏暗,底层有光,那就有光。世道光明,底层黑暗,那就是黑暗。

可是这又对吗?

这样想着,衷儿又有疑问。

如果什么都只看底层,那上面真就都是吃闲饭的?别的不说了,就拿历史上的西晋来说,这不就是八王还有其他的权贵烂了,五胡乱华,百姓只是受苦,有什么责任呢?

那么历史的责任到底由谁来背负?

……

大概谁思考问题想到了这一层,就要由谁来背负吧。不管是皇帝还是百姓,他们没想那么多,他们承担的就是没有思考的责任,他们嘴上那些话都是没经脑子的,不必深究。

但是衷儿想了这么多,那么就算她没有力量,她也必须负责,不能说瞎话。

啊,衷儿一下忘了自己已经不是穿越以前的普通人了,她现在是堂堂皇太女。

都说真正的强者不应该被他人的话语左右。这基础关卡,衷儿就没有过好。

如今,她实实在在就是帝国未来的负责人。这已经是她不得不扛的重担。

在衷儿陷入思考的时候,司马炎也在思考,他说:“我有一些感觉,但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可是,衷儿,我害怕我再也没有办法跟你说了。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孤身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我……”

“别怕,父皇。”衷儿抓住了司马炎的手,“我都没怕。”

“你……你的决心到底从何而来?衷儿,你一直想法奇特,为父一直读不懂你。”

呃……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衷儿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可能……可能这也不需要什么决心吧。我也感觉说不好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有些事情我就是想去做。”

司马炎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

“那好,我给你一个考验。”

“啊?什么?”

衷儿忽然有些紧张。

“你去和你母后说。”司马炎道,“把这一切,你的想法,都说给你的母后。如果你能说服她,我就放心,我就相信你有一个人去历练的能力。”

为什么去和母后说是一种考验?

衷儿觉得这不是因为杨艳是一个什么特殊性格的人,而是父亲总是能够讲道理的,而母亲则总是不按套路出牌的,一件事情,如果能够说服一位母亲,那才叫做懂得随机应变,才能算得上有能力处理各种危机。

果然,在杨艳面前,衷儿还没说几句话,杨艳就大哭起来。

“你这孩子,你要气死妈啊!曹奂那种人的话也是能信的?你平时就爱玩,我也不说你了,你一个女孩子,跑到战场上去?那是开玩笑的?啊?你这脑子一天天都装的什么啊?”

“妈,我也不是一般女孩子啊,我是皇太女,以后要和男人一样做皇帝的,我是要管整个国家的,这不去历练怎么行?”

“那你让那些大臣教你,让你父皇给你安排好的老师,你一直爱玩,没怎么学习,你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学习,不好吗?对了,你是不是其实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故意找了个借口?编出了这些话来?”

“妈,读小书,哪有读世界这个大书学得多?没用的努力,那是假努力。您是皇后,您的杨家已经和司马家,和这个大晋捆绑在了一起。如果您女儿因为假努力荒废了,成了什么‘白痴皇帝’,最后倒霉是整个家族的覆灭,这可是一个帝国的重担啊,女儿都不怕辛苦,妈您怕什么呢?”

“主要是,你的想法也太不靠谱了。你身为帝国皇储,你有个三长两短,对于这个国家才是浩劫。你忘了,你叔叔对你威胁不小呢?”

“就是因为要获得和攸叔叔抗衡的资本,我才需要历练啊。”

“不行,反正就是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衷儿苦笑。果然,女人关最难过,只要是女人认准的事,怎么讲道理都没用。衷儿虽然现在是女生,但灵魂实在是男人,她不知道到底是该怎么用一个女孩子的方式,去说服另一个女人,不知道怎么用女儿的方式,说服母亲。

最后,她好像明白了。

女人得用行动来征服。

先斩后奏,永远是真理。

她决定不顾杨艳的劝阻,直接开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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