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渊和石勒身上,都有着由于是异族的原因,以及生活没有衷儿优渥的原因,散发的怪味,但是衷儿强忍住那种难受,和他们来了一个拥抱。

对方也没怎么接触过女人,还很豪放,于是拥抱的时候就触碰到了衷儿娇羞无比的部位,但这些她都忍住了。

然后,衷儿才说:“其实,我也马上就要离开洛阳。”

“啊?”石勒马上说,“那岂不是……大哥和二姐,也不能经常见面了?”

刘渊摆了摆手:“迟早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们三个,今后互相之间,都不知道能见几次面。”衷儿说,“其实,我们能在一起拜把子都是一个奇迹。”

“唉,是啊。以后我可能也很难见到像大哥、二姐这样好的人了。”石勒由衷地说。

“希望……我们的友谊……不,我们的兄弟情,兄妹情,姐弟情,呃……反正,希望我们之间的情感,在我们可以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可以……让我们多一个思考的方向。”

“二姐在说什么?”石勒瞪大眼睛问。

“是在说,如果我们有机会杀汉人,到了那时候,让我们多想一想吧。”刘渊说。

石勒苦笑:“杀汉人又有什么用?要杀我现在就能杀,可是我杀了汉人其他汉人马上就能杀了我,我要是逃,换一个地方我也还是奴隶。杀汉人有什么用呢?”

“我反正是看事实讲道理。坏的人,哪怕是我的族人,我也要杀。好的人,就算是汉人……”

说到这里,刘渊不说了。

好的人,就算是汉人,也放过。这句话,他说不出口。说明他还是没办法把种族,那么轻易地放下。

仇恨啊。

不同的文明之间积攒的仇恨。

衷儿有些释然了。最后,她只能苦涩地一笑。

“那就请你们记住我吧。”她说,“记住我,记住我们在一起快乐的日子,记住我们三个的结拜,记住这结拜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又说了一些告别的话以后。石勒走了。刘渊想和衷儿喝酒,但是衷儿拒绝了。一个人的离去,衷儿便觉得某些东西已经不在了,就算和刘渊一起喝个够,以前的那种感觉也找不回来了。

而一直以来都会强拉着两人喝酒的刘渊,也罕见地没有坚持。明明两人都还在洛阳,在衷儿走之前,明天、后天,他们都还可以见面,但是衷儿就是觉得,今天是长久的离别。

接下来,衷儿想做的,是和父皇告别。

父皇一定在曹奂那里听过他对自己说的所有话,知道是曹奂的建议,他一定会允许自己去帝国边陲,并且给自己提供一些帮助。

衷儿一直不是很想见司马炎,虽然她能和末年的司马炎共情,但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是自己的父亲,她还是接受不了。原主衷儿本来就不拘礼节,什么每日都要问候父母这种事,原主衷儿从来就不遵守,衷儿也就乐得一直和司马炎保持距离。

但是现在,她知道了司马炎那么信任自己。

她便也就来到了这个历史人物面前。

当时,司马炎正在偏宫当中,与一些大臣喝茶作乐。这些人,都是《晋书》中有传的人,平日里偶尔接触,衷儿也就都知道他们是谁,但是衷儿对他们都是敬而远之,太过熟悉的历史人物,见到他们衷儿反而有一种不真实感,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他们相处。

按理来说,女子不应随便出现在男人面前,但是皇太女特立独行大家早就习惯了,不管是皇太女党,还是齐王党,见到衷儿,都是做足了为臣的姿态,恭恭敬敬。

那距离司马炎最近的一位,衷儿倒是多看了两眼。他叫做羊琇,是司马师的夫人羊徽瑜的堂弟,和司马炎关系极好。两人从小就是挚友。衷儿关注他,是因为最后由于逼死齐王司马攸事件,羊琇和司马炎发生了决裂。

听别人讲历史,衷儿觉得,他们说的不是利益决定论,就是经济决定论,要不然干脆就是阴谋论,没办法,讲给老百姓听,老百姓喜欢听个刺激,写论文或者专著,人们都觉得学术性才是第一位。

更抽象的是,后来这好像还倒了过来,老百姓越来越喜欢自以为的学术性,而写论文的因为课题都被用尽了,必须标新立异一些猎奇的东西出来。总之,别人老是说说说,说得衷儿好懵。

但是西晋爹不疼,娘不爱,无人在意,别人怎么骂西晋,反反复复就那些话,衷儿早就能背熟了,她就可以做到毫不在意。也就是这样,她才能读出一些独属于自己的东西。

说是独属于自己,这并不是说衷儿就孤芳自赏,恰恰是因为这个时代大家都在孤芳自赏,所以衷儿才受不了,他觉得,应该回归历史本身,历史本身就是人本身。但是在衷儿穿越以前那个抽象的世界,好像如果提人本身,有人能气得骂街,骂的什么衷儿也想不起来了,总之,她感觉自己好久没有见到过真正的“人”了。

用人们熟悉的三国人物赵云、马超来说,赵云实际上职位并不能和其他几位媲美,马超不顾自己父亲在做人质而起兵,有道德污点,为什么《三国演义》那么捧?是因为老百姓喜欢。老百姓为什么喜欢?就是因为帅。没别的原因,帅就完事了。

本来在大众眼里,酸腐文人才会去拿着什么《三国志》去抠这些人物“其实”如何如何,老子就看个乐,你整这些干啥啊?

可是后来,大众的口味就变了,乐?什么可乐的?你得有教育意义,知道《三国志》吗?啥?你不会以为《三国志》就够了吧?裴注是最起码的吧?啥?你以为裴注就够了吗?

但是如果别人真的看了,他们又会说:啥?你真看了?靠,史书说的你就信啊?老子月薪三千下班回家就图一乐,你整这个典故那个典故的,你,你,老百姓懂典故吗!你这是藐视大众智商,谁让你整这些古代封建文人的典故的,你,你这是开历史倒车,你这是背叛大众你晓得不啦!

以前小孩子学会走路就喜欢扮演将军,嘿嘿哈嘿,我乃常山赵子龙!

后来的小孩子还不会爬好像就会玩手机了,而且一玩手机就会开盒、诽谤、带节奏、道德绑架一条龙。你如果想跟他们讨论一下历史上的空城计,他们会这样说:咱先不说空城计到底是诸葛亮的还是赵云的,咱先说说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你为什么要对我用典故?大家快看啊,这个人会典故!一定是高高在上的“砖家”,我们孤立他!然后真的就会有一群人跳着叫着把你打出去。

这种姿态不是将军,这种姿态是太监。的确,对于衷儿穿越以前的那个时代来说,人们已经不知道为什么要骂张让之类的十常侍了,给一个机会,人们似乎会争先恐后地把自己那玩意儿切了,去做“阿父”、“九千岁”。如果说曾经人们对太监只是惆怅时有些羡慕,后来人们可以说是只要有可能,他们就会把这作为自己的职业规划。

一直以来,衷儿都觉得自己喜欢西晋历史很抽象,但是随着现实越来越抽象,西晋历史反而是一个慰籍了。包括她变成女孩子,都不是一个很抽象的事了,毕竟别人要做的可是太监。

衷儿觉得八王之乱最大的原因是司马炎晚年的情绪,这个话被别人听到绝对是一顿喷的,历史唯物主义之类的直接就如大炮轰鸣一样的来了。衷儿可以辩解说是司马炎的情绪导致了他后来的一系列政策,关键还是政策,可是,她不想辩解,在她看来,历史就是人的历史,为什么人本身反而就必须不能是历史的根本原因呢?

看看现在司马炎和其他的大臣其乐融融。一些人看到这个画面,一定会立刻说:我不信,不可能,这都是表面现象,一定是做样子。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想呢?他们说:权力一定会让人异化。但是真正的权力异化,不正是司马炎晚年呈现的那个样子吗?

大病初醒,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为了自我的迷失不顾一切,使用手中的权力就想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最后万马齐喑,那才是权力的异化。相比起来,现在这个其乐融融的样子不好吗?

一定还是有人说:这可是司马炎,你这么洗干什么?可问题是如果现在的君臣关系能够保持,后面西晋乃至整个华夏的局势会变成那样吗?如果局势没那么糟糕,这些人会骂司马家吗?而且到这里衷儿在乎的就已经不是司马炎不司马炎了,她在乎的是当代人的史观。

好吧,衷儿知道,就这一段话绕的弯子别人就已经看不懂了,如果这是真的在和别人吵架,最后的结果就是别人还是把你当成洗,当成历史虚无主义,由于这是西晋历史,涉及的面更广,还有人就会说你是间谍、带节奏、歪曲历史、居心不良。明明衷儿的一切观点都是来自于史书,可是有用吗?衷儿手里有的只是史书,而别人手里有的是什么?不知道,那是一种强大的不可名状之物,大概是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吧。

想到司马炎晚年和羊琇的决裂,想到一个个他熟悉的人离他而去,衷儿几乎要落泪。但是,当她抬首时,却没有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虚弱老者在迷离地看着天花板,她只看到一个壮年男人在宠溺地看着她。

“有什么事吗?衷儿?”男人温柔地说。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