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并没有差别。”

诺瑟恩望着眼前的「幸存者」,抬手挥拂。

动作轻巧得如同拂去肩头的尘埃,

可掀起的骤风却带着高山滚石般的灵压,

全然没有空气的流动感,只剩紧掐喉咙的逼仄窒息,让人喘不过气,又不敢呼吸。

“既然在这,那就再一并解决得了。”

诺瑟恩的嗓音在亡灵众声的合唱中显得格外清晰,

语气轻松得像是例行的贵族问候礼节,但传达出的冰冷杀意,足以切实寒透骨髓。

“解决?”

维斯强撑着扯动嘴角,勉强出一声冷笑:

“...你就这么想杀掉我啊。能让骑士老爷这么在意,还真是难得哦。方便问一下理由?”

白发的厄形骑士当真偏过头,眼里露出思考的神情,却又付之一笑。

“真要说的话,一开始确实只是想顺手除掉一个多余的碍眼货色罢了。但现在不得不承认,你比想象中麻烦不少......”

他顿了顿,点头讪笑,

“嗯,从蝼蚁升格到蟑螂的程度。但至于现在么——就当是为了骑士的荣光,不该留的污秽必须清除。”

剩下来的事情,在诺瑟恩眼中看来,再简单不过。

即便刚才意外突入的洛尔蒂莎一度打乱了部署,

但大结果没变的。

甚至过程都可以如实照搬,

只需要稍微改一下表述就好了——

噬魂真主的确一度突破了防线,朝预定外的路线追到山谷林地当中,

虽然洛尔蒂莎兵士长将它重创,但却因误判掉以轻心,让灾源抓住绝地反击的机会,指使前来支援的骑士队全军覆没。

当时情况危急,噬魂真主几乎逃跑,幸好最后骑士长诺瑟恩紧追不放,终于打败了噬魂真主。

虽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麾下的骑士和作为行动协作者的佣兵无一生还,但和平的丰碑上会永远牢记这份伟大牺牲的功勋.......

——如此完美的结果。

所以,不需要什么额外的见证者。

多余佣兵和无能骑士的名字,就该填在遇难者统计册里,这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猎杀灾源、清剿厄潮的功勋,依旧属于诺瑟恩·希格里韦尔。

而且,收获的不止有作为胜利者的荣光,

更还有这份超出想象的力量。

凌驾于噬魂真主之上,受领灾厄的「祝福」......

呵,什么王国最强的兵士长,不过就只是区区浮云罢了。

已经脱离低等人类,迈向更高存在的自己,足够有能力将希格里韦尔家的「月银」血脉传承下去,永恒不衰。

感受到几乎跨越世间一切层次的优越,伴着内心激起的狂喜,诺瑟恩混蓝的双眼中亮出血色,笑容变得愈发暴虐。

他微微抬视,災亡的黑雾将他半身托起,犹如此刻君临世界的尊主。

“虽说是要夺走性命,但我毕竟不是什么魔鬼。以骑士的气节,落败者至少都拥有留下遗言的机会——好了,就在这最后的时刻,试着说些什么来让我高兴高兴吧。”

还真是够恶劣的,维斯总算是彻底确认。

初见时的友善也好,风度翩翩也罢,虽然人谈吐谦和平易近人,看起来的确挺不错的,让人不免觉得「嗯,是位不得了的贵族骑士」,

但那股直感上的违和,却始终形容不出来。

现在倒是完全不加修饰了。

什么谦逊有礼、骑士风度,不过是精心打理的装扮,就像他始终一尘不染的银甲。

当剥开光鲜外壳,里面露出来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连牺牲者的鲜血都要拿来粉饰自己的丰碑。

贴身的随从,麾下的骑士,都不外乎是他用以垫脚高升的工具。

自利傲慢到了这一步,还身处高位,

对于王国来说,这样的人能成为圣巡骑士队的骑士长,距离灾厄的确只差一张人皮而已了。

“那个......”

维斯举了举手,干笑一下,

“求饶的话,可以放一条生路吗?”

“很抱歉,没有这样的预定。”

诺瑟恩以同样的笑容回应。

“那就不好意思了。”

维斯耸耸肩,

“我可没有会为了毫无收益的事情单纯去取悦别人的习惯。”

“很符合我对佣兵的印象。”

似乎是结局注定,诺瑟恩反而不再着急,即便眼前看作是蟑螂一样的家伙在大放厥词,他却依旧风轻云淡。

“不过么,我倒是可以让你认清骑士和佣兵之间的差别。”

那双浑浊的眼睛,伴着雾体中无数可怖面孔的转动,同时看向一旁的女骑士,

“——墨菲亚娜卿。”

被叫到名字的瞬间,女骑士好像被喊住了魂,整个人怵在原地。

尽管恐惧,

但出于骑士的惯性动作,听到骑士长的声音,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应答:

“是...属、属下在......”

诺瑟恩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嘴角微微勾起满意的幅度:

“别忘了,最后的命令,你还没有执行完毕。”

他抬手,从仍保留在腰间的剑鞘中拔出象征身份的骑士剑,

雾气一挥,飞去的剑尖插立到墨菲亚娜面前的地面上。

——最后的命令。

墨菲亚娜当然记得。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轻颤的剑柄,仿佛那是一条昂首吐信的毒蛇,嘶嘶作响,也在不断地提醒着。

(要,杀掉这个佣兵......)

然而她伸手握剑的动作,却迟钝得像是生锈。

诺瑟恩也不催促,就这样兴味盎然地观察着她的挣扎,

周身的黑雾如同活着的帷幔般缓缓起伏,似乎也在幸灾乐祸。

“怎么了,墨菲亚娜卿?“的忠诚,难道只停留在口头吗?想想你的姐姐是怎么做的吧。

那个时候她即便是面临着不得不牺牲的抉择,最终也义无反顾地贯彻了骑士的信条,奉命去死了。至少她贯彻了骑士之名。

而你,墨菲亚娜,你应当像你的姐姐一样,至少最后在临死之际,能够坦率的说出,自己不负海涅提翁舒的家名。”

墨菲亚娜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阴冷腐败的死亡气息,深深刺痛肺腑。

当她再次睁眼时,眸子里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

女骑士就这样伸出仍在发颤的右手,一把抓住了冰冷的剑柄,剑尖指向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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