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介在路灯旁停下车,望向窗外的老公寓。这栋二层小楼是80年代建成的,外墙上垂着黑色的雨痕与伤口般的锈痕。一条锈迹斑斑的铁质楼梯缠在楼外,被咸腥的海风吹得嘎吱轻响。

他推开车门,准备出去时,一织担忧地拽住他的手腕。

“……学长,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我继父非常暴躁,动不动就要打人,超级麻烦。”

凉介端详着一织毫无自觉的端丽脸庞,露出温和的笑容。

“一个滥用暴力的人不算麻烦,让他以及楼里的其他人看见你才叫麻烦。

“如果实在不放心,你就戴好帽子再跟上来,但还是请在门外等着。”

一织犹疑着点点头,取下了车前的鸭舌帽。凉介和她一起下了车,登上楼梯,每走一步都压得台阶发出呻吟。

两人经过随意堆在走廊上的雨伞与旧报纸,来到坂上隆的门前。

一织走到一旁,紧张地绞着手指。凉介伸出手,规律地敲了敲这扇沉重的铁门。

门后的争吵声停了下来。坂上隆粗暴地推门而出,双眼警惕地上下打量来客。

“干什么?你是谁?”

凉介挥挥手,为一织扫去飘去的刺鼻烟味,朝坂上隆露出微笑。

“晚上好,坂上先生,我是望月同学的朋友。他要在外借宿,托我来拿些衣……”

听到“朋友”这个词,坂上隆立刻将凉介归为了一织的同类,而一织是不需要他去尊重的。

他冷哼一声,烦躁地打断凉介。

“一夜而已,让那蠢小鬼自己对付去。快滚。”

坂上隆说着侧过身去,要拉上门。但凉介先大步踏进了玄关,无视坂上隆又惊又怒的目光,视线掠过满脸肿胀的亚纱美,以及在她身边散落一地的酒瓶碎片。

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坂上隆。

“不是一夜,望月一织再不会回到这里。”

凉介的语调平静如水,却瞬间引爆了坂上隆。

这位优秀的混混脸色涨得通红,使出在弹珠店当保安的全部本事,大叫着一拳锤向青年。

凉介侧头躲过粘着烟味的拳头,同时攥紧指节上前轻轻一戳,径直击中男人扑来的喉咙。

坂上隆干呕着跪倒在地,因痛苦扭曲的脸上涕泗横流。他发出一阵微弱嘶哑的“嗬嗬”声,忍着剧痛拔出随身的小刀,像头发狂的疯狗一般起身前刺。

凉介后退着避开数下前刺,随手拾起一块尖利的酒瓶碎片,抵上坂上隆的眼前。

可怜的房主顿时从凶猛的疯狗变成了瑟缩的小鹿,湿润的双眼无助而恐惧地盯着碎片映出的自己。

凉介侧过视线,像摘草莓一样摘走坂上隆的小刀,又在茶几上找了个形状合适的空位,礼貌而轻盈地将凶器放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回望仍僵在原地的坂上隆,露出微笑。

“坂上先生,这个酒瓶是怎么碎的?我敲您的喉咙时有小心控制力道,您努努力就能说话。”

坂上隆艰难地翕动嘴唇,声音颤抖嘶哑,像是被粗鲁摩擦的砂纸。

“是亚……亚纱美打破的……”

凉介将碎片探得更近了一些,冰凉锋利的切面拨开了房主的睫毛。

“原来如此,您今天就是因为这个才打她的吗?”

“是、是的……求,求您……”

坂上隆已经带上了哭腔,凉介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好了,我其实并不关心对您动手的理由,只关心您动手的事实。

“您可以向我保证,不论是酒瓶被打破,烟被水浸透了,还是被客人或老板骂了,都不会再伤害亚纱美小姐吗?”

坂上隆立刻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激动得像在婚礼上宣誓的丈夫。

“是的!我保证!我保证!”

凉介收回碎片,看着坂上隆虚脱地跌坐在沙发上。将碎片放在不会被人踩到的茶几上后,他又取出那枚刻着“光垂”的水滴吊坠,垂在后者身前。

混混的脸色再度变得苍白。

“我、我见过这个,您是……”

“您知道就好。坂上先生,我身单力薄,不可能时刻监视您是否违背了诺言,但他们可以。

“为了节省我们彼此的时间精力,请您好好遵守自己说过的话,好吗?”

坂上隆小鸡啄米般点头不止。

凉介满意地侧过头,向门外道:

“我们这里商量好了。请进来拿东西吧。”

一织走进玄关,目光扫过捂着喉咙、委屈流泪的继父,忽然觉得住了不知多久的房间有些陌生。

这里仍和过去一样脏乱,缭绕着烟味和酒气。但已经不让她厌恶,余下的只有淡淡的悲哀和伤感。

她提着行李箱,轻车熟路地回到自己四叠半的小房间,将仅有的几件旧衣服,几支笔,以及几本翻得皱皱巴巴的漫画装进箱子里,然后熄灭下午离开时忘了关的台灯,回到客厅。

凉介已经离开公寓,回到了走道中,在月光下静静等着。

一织沉默地经过坂上隆,沉默地经过酒瓶碎片与爬行的蟑螂,沉默地经过亚纱美,最后不由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她望向母亲,轻声开口。

“今天下午,望月哲也先生因为意外去世了。”

亚纱美抬起头,困惑不解地端详着陌生的少女。

一织继续道:

“墓地定在了潮望陵园。

“他对我有恩也有仇。所以今后,我只会在每月的今天去那里看他。

“希望你也能偶尔去一次,祭奠一下他,最好再向他道个歉。”

亚纱美呆滞地点了点头。

“……你是谁?你认识我吗?”

一织抿了抿嘴唇,朝母亲露出微笑。

“我是光垂神社的巫女,名字叫祈。今晚过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祝你今后顺利。”

祈是常磐晓为一织准备的新名字,两者之间只差一个音。亚纱美摩挲着这个名字,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她得不到答案,但还是下意识地向少女喃喃开口。

“也祝你今后顺利。”

祈沉默了片刻,不再看亚纱美。

她转过身,提起行李箱穿过玄关,走入明澈的月光。凉介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给她递上一沓纸巾。

“可以出发了吗?”

祈接过纸巾,深吸了一口凉爽苦涩的晚风。

“嗯,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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