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清晨,天色尚未完全亮透,李运便已醒来。

他刚睁开眼,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一阵轻微而持续的响动——是母亲莫三娘起身忙碌了。他心中微微一动,平日里都是他起得早些,今日娘亲却比他更早。

他迅速穿好那件洗得泛白的粗布衣裳,踩着草鞋轻声走向厨房。

门框边,他看见莫三娘正弯腰站在灶前,手中长筷搅动着锅中翻滚的面条。热气腾腾而上,氤氲了她清瘦的侧脸。

“娘,怎么煮起白面条来了?”李运扶着门框,声音里带着睡意还未完全消散的柔软。

莫三娘回头瞥了他一眼,眼角漾开淡淡笑意,手中动作未停:“今天是你第一日进学,怎能饿着肚子听先生讲课?”

李运心头一热,喉头竟有些发紧。白面条在他们家可是稀罕物,只有逢年过节,或是祭祀先人之时,母亲才舍得煮上一回。

他虽然不时能捕些河鱼、打些野味回来添补家用,但也不是次次都有收获。一家三口,十有八九还是靠莫三娘起早贪黑种着那四亩薄田过活。

他默默走到桌边,却没有坐下。热气裹挟着麦香扑面而来,他却转身悄步走回房内。

姐姐李可还蜷在床上睡得正熟,他轻轻推了推她的肩,低声道:“姐,快醒醒。”

李可迷迷糊糊地半撑起身,揉了揉眼睛,声音含混:“运儿,怎么了?”

“快起来,娘今天煮了白面条。”

李可霎时清醒了几分,眼睛睁得圆圆的:“真的?”

她侧耳听了听,确实传来厨房里熟悉的动静,又看向弟弟一脸认真,不像是哄她。

可转念一想,眼下不年不节,娘亲怎会无缘无故煮面?她犹豫地瞅着李运,这小鬼平时虽不常说谎,可偶尔也会捉弄她。

李运看出她的迟疑,也不多解释,只转身朝外走,轻飘飘丢下一句:“再不来,面可要糊了,也没你的份了——”

这话果然有效。李可立即掀开薄被,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跟着李运快步走进堂屋。

果然,木桌上已摆好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清汤白面,上头还零星点缀着些青菜叶。朴素,却香得让人忍不住吞咽。

李可一下子笑起来,急急坐到凳子上。李运也随她坐下。

这时莫三娘从厨房走出,手里端着一小碟咸菜,见两个孩子都已坐好,温声道:“快吃吧,趁热。”

李运却抬头问:“娘,你呢?”

莫三娘淡淡一笑,把咸菜放在桌中,“娘不饿,你们吃。运儿吃饱了,才有力气听先生讲课。”

不饿是假的。李运心里清楚,这是母亲省下来给他们姐弟的。他低下头,迅速吃了小半碗,便推开碗站起身:“娘,姐姐,我快迟到了,得先走了!”

莫三娘一怔,忙道:“还没吃完呢!”

李运已抓起旧布包朝外跑,声音从门外传进来:“留给姐姐吃吧!我够啦!”

李可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小声说:“娘,要不把我这碗留给运儿晚上回来吃?”

莫三娘摇摇头,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笑容温暖而略带酸楚:“吃吧,可儿。我们要是不吃完,运儿回来反而要生气。”

天光已渐渐亮了起来,村中不少人家的烟囱都升起了袅袅炊烟。田间地头,已有农人躬身劳作。见李运背着书包快步走过,有相熟的乡亲直起身来打招呼:

“运哥儿,这一早是上哪儿去啊?”

李运停下脚步,礼貌地回答:“王先生答应教我读书,我去学堂。”

问话的人并不觉得惊讶。李运这孩子聪明懂事是村里出了名的,若是王先生不肯收他,那才叫人奇怪。旁边一个跟着父亲在地头捡穗的小男孩听了,羡慕地扯扯父亲的衣角:“爹,我也想上学……”

那父亲笑骂着轻踢了下孩子的屁股:“你上学?瞧瞧你那猴样!好好干活!”

李运一路快步,来到村东头的学堂时,以为自己是早到的,却没料到学堂里早已传出了朗朗读书声。

王先生的学堂不大,一间正堂摆了二十张桌椅,学生年岁不一,有县城里富户家的子弟,也有镇上商户的孩子,还有几个像李运这样村里来的。

王先生正在堂上领着学生诵读,一眼瞥见门外有些局促的李运,便放下书卷,对学生们道:“你们继续念,不许偷懒。”说罢踱步而出。

学堂里的学生纷纷侧目,好奇地打量着门外这个陌生少年,交头接耳地猜测这是哪家的孩子。

李运见先生出来,连忙躬身行礼:“学生来晚了,请先生责罚。”

王先生摆了摆手,语气平和:“今日你初次入学,不知学堂规矩,不必责罚。你刚启蒙,怕是跟不上堂中其他学生……你去后院找师娘,她正在教几个蒙童识字,你先跟着学。”

“是,先生。”李运恭敬应道,小心地绕过长廊,走向后院。

后院里传来稚嫩的跟读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原来夏朝孩童启蒙所用的《识字经》,竟与李运所知南北朝时期的《千字文》相差无几。

李运安静地站在院门边,等师娘教完一段,才恭声道:“师娘。”

王夫人转过头,见是李运,微笑着指了指后排一张空桌:“来得正好,坐下一起念吧。”

李运依言坐下,取出书本,跟着诵读。

他身旁坐着一个穿红衣裳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年纪,眉眼与王夫人颇为相似,十分灵秀可爱。她见李运安坐下来,歪着头小声问:“你不怕吗?待会儿娘要一个一个考校,认不出字要挨板子的。”

李运这时才知她是先生的女儿,低声回说:“不怕,这些字我都认得了。”

小姑娘撇撇嘴,显然不信:“吹牛!我才学了一半呢!”

不一会儿,王夫人果然开始逐个考校。

几个幼童站在她面前支支吾吾,有的认不出几个字,小手挨了板子,红着眼圈退下。李运安静地看着,神色平静。

“李运。”王夫人唤道。

“在。”李运起身走上前。

王夫人温声道:“你今日刚来,若认得十字便是优秀,五字就算及格。明白了吗?”

李运点了点头。王夫人便随意指着经书上的字让他认。出乎她意料的是,李运不仅一字不差地全部认出,甚至还能连续读出整句。

王夫人越考越惊,这本《识字经》昨日才让他带回家,不过一夜之间,竟已全部识得?

她压下心中讶异,保持面色平静:“很好,李运,你且站到我身后来。待会儿我带你去见先生。”

李运依言走到师娘身后站定。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向王夫人后背,可谓让人意想天开,特别是那圆圆润润如同蜜桃,并完全坐完凳子,一半在外面,一半在里面的某个物,最能让一个血气方刚少年不敢相看。

王夫人继续考校其他学生,声音温和而坚定。未能注意的李运的眼神,反而下面王先生的千金王小小注意到这个,那一抹不可思议笑容,别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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