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界的夕阳暖意与喧嚣被彻底隔绝在外。当夜代米拉——或者说,当她下定决心,褪去那层精心维持的人类少女伪装,让属于魔族的本质恣意流淌时,周遭的空气便骤然变得冰冷、粘稠,仿佛连时间都凝滞了。

她站在自己公寓房间的阴影里,窗外是都市华灯初上的流光溢彩,而室内,只有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那只总是神出鬼没的黑猫,此刻正蹲坐在窗台上,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中闪烁着不属于猫科动物的智慧光芒。

“小夜。”夜代米拉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卸下伪装后的疲惫与某种决绝的冷硬,“带我去见大统领。”

黑猫——小夜灵,闻言轻轻“喵”了一声,但那声音却如同直接在夜代米拉的心底响起,带着一丝了然与肃穆。

它从窗台跃下,落地无声,身形在阴影中开始扭曲、膨胀。原本娇小的猫躯如同融化的墨迹般伸展,转眼间,一只约莫半人高、通体覆盖着漆黑如缎皮毛的生物显现出来。

它依旧保持着猫科动物的优雅轮廓,但额心多了一枚幽幽旋转的紫色符文,脊背两侧生着一对小巧却脉络清晰的蝙蝠状肉翅,尾巴细长,尾尖燃烧着一簇永不熄灭的幽紫色火焰。这正是它的真实形态,魔界使者——恶魔夜灵。

小夜灵抬起前爪,在空中轻轻一划。伴随着细微的、如同丝绸撕裂般的声响,一道边缘不规则、不断扭曲波动的黑色裂隙凭空出现。

裂隙内部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深紫色与暗红色流光,散发出冰冷、死寂而又充满庞大魔力的气息。这是通往魔族玄界的传送门。

夜代米拉没有犹豫,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其中。瞬间,空间置换的眩晕感袭来,但对她而言早已习惯。穿过传送门的感觉,如同潜入最深的海底,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却又在下一刻骤然消失。

脚踏实地时,已置身于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天空是永恒的暗紫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浓稠得化不开的魔云缓缓翻滚,偶尔透出云层的,是地面上巨大紫色水晶散发出的诡异光芒。脚下是漆黑如焦炭的山岩,嶙峋陡峭,寸草不生。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硫磺与腐朽的气息,夹杂着精纯的暗影魔力,吸入肺中带着微微的刺痛感,却也让身为魔族的她感到一种回归本源的舒适。

四周死寂一片,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仿佛这里是生命的绝对禁区。这里,便是魔族位于现实夹缝中的据点之一。

被称为“焦痕玄界”的地方。

几乎在踏足此地的同时,夜代米拉身上那套水秀女子高中的校服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燃尽,化作点点紫黑色的光粒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那身标志性的、大胆而危险的装束:暗紫色的布带堪堪缠绕住上半身的关键部位,背后挂着仅由半块布料构成的短裙,绣着与她额头魔纹同源的炫金色图案。黑色的蕾丝吊带袜包裹着纤细的双腿,脚下是亮闪闪的黑色高跟鞋。

她头顶“唰”地冒出两根缠绕着黑紫色魔纹的尖角,额间幽黑色的魔纹浮现,随着呼吸明灭。背后,一双幽紫色的恶魔翅膀完全展开,每一片羽毛都透着冷冽的危险气息。此刻,她是暗夜蜜拉,魔族的女干部。

小夜灵也恢复了恶魔形态,拍打着小翅膀,悬浮在她身侧。

“走吧。”暗夜蜜拉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几分狂气,但仔细听去,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们沿着一条由黑色碎晶铺就的小路,向着玄界深处那座最宏伟的建筑走去。那是一座完全由巨大的、散发着不祥紫光的荆棘包裹而成的城堡。那些荆棘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尖锐的刺闪烁着寒光,任何未经允许的靠近者,恐怕都会在瞬间被撕成碎片。

这便是魔族大统领在此界的行宫——噬魂荆棘堡。

来到巨大的、由扭曲荆棘缠绕而成的城门前,小夜灵飞上前,将自己燃烧着幽火的前爪按在了荆棘之上。一阵无形的波纹荡漾开来,荆棘如同拥有意识般,缓缓向两侧收缩,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但入口之后,并非城堡内部,而是一团不断蠕动、散发着甜腻腥气的巨大红色粘液方块。

这是一只巨型史莱姆,城堡的活体守卫。它没有五官,庞大的胶质身体几乎堵死了整个入口。

暗夜蜜拉对此似乎司空见惯。她面无表情,直接迈步踏入了那团粘稠的红色胶质中。小夜灵紧随其后。被史莱姆包裹的感觉奇异而恶心,四周是滑腻、温热且充满弹性的触感,视线所及全是晃动的、半透明的猩红。但这个过程极为短暂,仿佛只是穿过了一道粘稠的水幕。

下一秒,挤压感消失,她们已经站在了一条宽阔、幽暗的城堡内部走廊上。走廊两侧墙壁上镶嵌着发出惨绿色光芒的骷髅灯盏,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古老魔力的气息。

一路无言,只有高跟鞋敲击在冰冷黑石地板上的清脆回响,在空旷的廊道中传得很远。沿途看不到任何其他魔族的身影,这座城堡寂静得可怕,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

最终,她们来到了城堡的最深处——一座无比宏伟的圆形宫殿。宫殿的穹顶高得没入黑暗,四周矗立着数十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型石柱,上面雕刻着无数扭曲、痛苦、挣扎的生灵浮雕。宫殿的中心,是一个高出地面数十级的巨大平台,平台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张由无数苍白骸骨与漆黑金属熔铸而成的庞大王座。

而王座之上,笼罩在一片深邃的、连光线似乎都能吞噬的暗影之中,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慵懒倚靠着的轮廓。即使相隔如此之远,一股令人灵魂战栗、几乎要跪地臣服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弥漫在整个空间,让空气都变得沉重无比。

暗夜蜜拉在平台下方停住脚步,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低下头,目光紧紧盯着自己面前冰冷的地板,不敢有丝毫抬起。小夜灵也收敛翅膀,匍匐在地,显得无比恭顺。

“尊敬的大统领……”暗夜蜜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带着明显的敬畏与紧张,甚至微微有些发颤。

王座上的暗影微微动了一下,一道声音随之传来。那声音并非多么洪亮,却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又蕴含着无尽的冰冷与漠然,听久了,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放弃一切、沉沦于永恒黑暗的冲动。

“暗夜蜜拉……”大统领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玩味,“主动来觐见,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暗夜蜜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属下是来……汇报近期在人界活动的进展。”

她开始一五一十地陈述:如何在旧野县庙会制造恐慌,如何与魔法少女红莲周旋,如何利用人群的恐惧情绪滋养玄界通道,以及最近几次小规模的骚扰行动,旨在持续给全野市施加低强度的压力,播撒绝望的种子。

王座上的身影静静地听着,直到暗夜蜜拉汇报完毕,才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失望意味的“切”。

“原来只是例行的工作汇报吗?”大统领的声音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无聊,“我还以为,是你终于找到了什么能让我稍微提起点兴致的乐子呢。这些按部就班的小好事,听着就让人昏昏欲睡。”

暗夜蜜拉的心猛地一沉,头垂得更低了。她知道,自己的表现并未能让这位至高无上的存在感到满意。

就在这时,匍匐在地的小夜灵突然抬起了头,用清晰的声音说道:“伟大的大统领,请恕小灵冒昧插言。我们……我们在人界,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魔族。”

“哦?”王座上的暗影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那股无形的威压仿佛凝实了一瞬。

小夜灵继续说道:“那是一个从未在记录中出现过的魔族少女。她并不能完美地隐藏自身的魔气,但也能混迹在人类之中,甚至……与人类建立了不浅的联系。蜜拉大人和我都感到十分疑惑,不知……这是否是大统领您暗中布下的另一枚棋子?”

大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在缓缓流动。暗夜蜜拉能感觉到,大统领的目光(如果那团暗影有目光的话)似乎落在了自己身上,让她如芒在背。

几秒钟后,大统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若有所思:“不是哦。”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暗夜蜜拉和小夜灵都是一怔。不是大统领的安排?那这个魔族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野生的魔族吗……倒是有点意思。”大统领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丁点近乎施舍般的兴趣,“虽然汇报工作很无趣,但这个消息还算不赖。如果有机会的话……把她带过来让我看看吧。”

暗夜蜜拉心中一动,连忙趁机提出她来到这里的真正原因:“大统领,据属下观察,那只魔族……她对人类似乎并无恶意,甚至……与某些人类个体建立了颇为深厚的羁绊。对于这样的同族,我们该如何处置?”

“羁绊?”王座上的身影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充满嘲弄意味的低笑,那笑声让暗夜蜜拉的心脏都为之紧缩,“与低等生物的所谓羁绊,不过是软弱与迷失的可悲证明。对于这样的叛徒,还需要问该如何处置吗?”

大统领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残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当然是直接抢过来。”

“将她从那些虚伪的人类身边夺走,将那些该死的人类所珍视的、可笑的联系彻底斩断。让人类亲眼看着因失去她而陷入更深的痛苦与绝望……呵呵,还有比这更甜美的养料吗?还有比这更能让那些自以为是的魔法少女感到无力的打击吗?”

暗夜蜜拉低下头,掩去眼中复杂的神色,恭敬地应道:“大统领英明!属下明白了。”她适时地送上一句赞美,这在等级森严的魔族中是必要的生存智慧。

王座上沉默了片刻,那道令人心悸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点若有所思的探究:

“亲近人类的魔族……听你的描述,她倒不像是擅长破坏与战斗的类型。她是……魅魔一类的存在吗?”

暗夜蜜拉回想起夏优子那双偶尔会流露出无辜与怯懦,却又在不经意间散发着奇异吸引力的粉色桃心瞳孔(在她魔化时),以及那种连她都会受到影响的神秘魅力,谨慎地回答道:

“属下……不敢完全确定。但她身上确实有种奇特的吸引力,并非纯粹的力量威压,更像是一种……直指心灵层面的影响。或许,确实与魅魔的血脉有些许关联。”

“魅魔啊……”大统领的声音拖长了音调,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最终没有继续说下去。那股笼罩大殿的威压开始缓缓收敛,表明这次觐见即将结束。“去吧,暗夜蜜拉。继续你的工作。至于那只小魔族……找机会,请她来做客。”

“是!属下告退!”暗夜蜜拉深深低下头,直到感觉那令人窒息的注视彻底消失,才敢缓缓起身,带着小夜灵,沿着来路,无声而迅速地退出了这座压抑的荆棘城堡。

穿过史莱姆通道,重新站在焦痕玄界荒芜的黑山之上,暗夜蜜拉望着天空中永恒翻滚的魔云,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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