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往青云观跑。
夜璃推她出门的瞬间,她看见对方左臂的绷带又渗出暗红,像极了那年破庙里,夜璃咳在帕子上的血。守池人的刀那么快,她怎么能留夜璃一个人面对?阮栗攥紧袖中的青铜匕首,转身钻进了巷尾的药铺。
药铺的木门带着股陈年的樟木味,柜台后坐着个戴老花镜的掌柜,正用小秤称着当归。看见阮栗气喘吁吁的样子,他推了推眼镜:“姑娘抓药?”
“有解化灵散的药吗?”阮栗的声音发颤,指尖按在柜台上,留下几个湿痕——是刚才跑急了,手心的汗。
掌柜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打量她:“化灵散?那可是守池人的独门玩意儿,姑娘从哪儿听来的?”他往门外瞥了眼,压低声音,“最近镇上不太平,好多生面孔在打听‘灵韵’‘化灵’什么的,姑娘还是少提为妙。”
阮栗的心沉了沉。她摸出怀里那块拼好的桂花糕,油纸被体温焐得温热:“我朋友中了这毒,左臂受了伤,现在还在客栈里……”话没说完,喉间就哽住了——她仿佛看见夜璃独自挥剑的样子,左臂不能用力,只能靠右手支撑,剑峰歪斜着,像株被狂风压弯的竹。
掌柜的目光落在桂花糕上,忽然叹了口气:“罢了,看你也是重情义的。化灵散无解,但有样东西能暂缓毒性发作。”他转身从药柜最上层取下个小陶罐,打开时,一股清苦的药香漫出来,“这是‘凝露草’,需用晨露煎服,能锁住灵力流失。只是……”
“只是什么?”
“这草长在断尘谷的瘴气里,采的时候得用灵韵体质的血做引,不然沾了瘴气就会腐烂。”掌柜的用小纸包了些干草递给她,“姑娘若不是灵韵体质,就别碰这草。”
阮栗接过纸包,指尖触到干草的微凉,忽然想起清玄道长的话——她的血能压制灵主。原来所谓的“灵韵体质”,从来都不是祸根,是夜璃拼死护住的、能救命的光。
“谢谢掌柜。”她把药包塞进怀里,转身要走,却被掌柜叫住。
“姑娘等等。”他从抽屉里拿出个油纸包,递过来,“刚出炉的茯苓饼,填填肚子吧。当年我家丫头也总爱抢着给受伤的小子送吃的,说甜的能压疼。”
阮栗的眼眶热了热,接过饼时,指尖碰到掌柜指节上的老茧——那是常年抓药磨出来的,像极了夜璃握剑的手。
跑出药铺时,巷口传来马蹄声。阮栗闪身躲进墙根,看见几个黑衣人正往客栈的方向去,为首的疤痕男手里攥着张画像,画上是夜璃冷着眉的样子。她的心猛地揪紧,转身往反方向跑,却没注意到身后跟着道白影。
“姑娘留步。”
阮栗猛地回头,看见个穿白衣的公子,手里摇着折扇,眉眼清俊,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是刚才在客栈帮夜璃的人!她下意识地摸向袖中的匕首,却被对方按住手腕。
“别紧张,我是夜璃姑娘的朋友。”慕容风的指尖温凉,动作却很稳,“她让我来接你。”
阮栗愣住了:“夜璃呢?”
“她在城西的破庙里等你,怕客栈人多眼杂。”慕容风收回手,折扇轻点掌心,“我叫慕容风,是个游医。夜璃的伤需要处理,我们得快点。”
跟着慕容风穿过几条巷弄,青石板的纹路渐渐变得粗糙,像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阮栗攥着怀里的凝露草,忽然问:“你认识夜璃很久了?”
“不算久。”慕容风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屋檐上,“三年前在断尘谷采药,见过她一次。那时她为了采凝露草,左臂被瘴气蚀出个洞,却还笑着说‘这点伤算什么’。”
阮栗的脚步顿了顿。原来夜璃早就为她寻过药。
破庙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着药香飘出来。夜璃正靠在神龛旁,左臂的绷带已经换过,新的白布上却又洇开暗红。看见阮栗,她眼里的警惕瞬间化了,却故意板起脸:“不是让你去青云观吗?怎么回来了?”
“你骗我。”阮栗走到她身边,声音带着哭腔,“清玄道长根本不在青云观,你就是想自己扛着。”她掏出凝露草,放在夜璃手心,“掌柜的说这个能暂缓毒性,我……”
夜璃的指尖抚过干草,忽然笑了,眼角却泛着红:“傻丫头,断尘谷的瘴气那么毒,你想自己去采?”
“我不怕。”阮栗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我的血能做引,我能采到。”
慕容风在一旁点燃药炉,火光映着他的侧脸:“我陪你们去。断尘谷的地形我熟,而且我有解瘴气的药。”他顿了顿,往药炉里添了片晒干的凝露草,“其实三年前,夜璃采这草,就是为了救一个灵韵体质的姑娘。只是后来……”
“后来她没撑到我回去。”夜璃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烟,“守池人抓了她,用她的血祭了灵主。”她看着阮栗,掌心微微用力,“所以这次,我不能再让你出事。”
阮栗忽然明白,夜璃的冷漠不是天性,是被太多失去磨出来的壳。那些藏在桂花糕里的甜,藏在药箱里的暖,都是她小心翼翼护着的柔软,怕被命运再次打碎。
药炉里的凝露草渐渐煎出汁水,清苦的香气漫满破庙。慕容风把药汁倒进碗里,递给药璃:“趁热喝,能撑到我们去断尘谷。”
夜璃接过碗,刚要饮下,却被阮栗拦住。她从怀里掏出茯苓饼,掰了一小块放进药碗:“掌柜的说,甜的能压疼。”
药汁混着饼的甜香滑入喉间,夜璃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卖桂花糕的阿婆也是这样,在她被欺负后,往药碗里拌了勺蜜。原来有些温暖,真的会在岁月里轮回。
慕容风看着她们相视而笑的样子,悄悄转过身,对着药炉叹了口气。他袖中藏着半块玉佩,和阮栗脖子上那块裂了缝的一模一样——那是三年前,那个没能等到药的姑娘,临终前塞给他的,说“若有天见到和我一样的丫头,帮我护着她”。
夕阳的光透过破庙的窗棂,在地上投下三道交错的影子。阮栗靠在夜璃肩头,听着药炉咕嘟的声响,忽然觉得,哪怕前路有瘴气弥漫,有刀光剑影,只要身边有彼此,就敢一步步走下去。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带着旧伤,迎着新光,在失去与得到里,把孤独酿成羁绊,把恐惧熬成勇气。就像这碗混着甜的药,苦里藏着的,从来都是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