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好吗?”夜璃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她靠在床头,左臂仍用白布条吊在颈间,那是今早处理伤口时阮栗坚持要绑的——昨晚从守池人手里逃出来时,夜璃为了护她,胳膊又被划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浸透了半件衣裳。
“快了。”阮栗掀开陶罐盖子,用木勺搅了搅,药汁已经熬得浓稠,“再炖一刻钟,药效才够。”她回头时,正撞见夜璃望着她的眼神,那目光比灶火还暖,让她脸颊微微发烫,赶紧转回去盯着陶罐,“你躺好,别乱动,伤口该裂了。”
夜璃低笑一声,没再说话。屋里静下来,只有柴火燃烧的轻响和药罐的咕嘟声。阮栗数着檐角滴落的露水珠,忽然想起今早的事——她们逃到这处废弃的猎户小屋时,天刚蒙蒙亮,夜璃的伤口在渗血,她手忙脚乱地找布条,却被夜璃抓住手腕。
“我自己来。”夜璃的指尖冰凉,触得她心尖一颤。
“你胳膊抬不起来怎么弄?”阮栗挣了挣,没挣开,“我来吧,以前娘教过我包扎。”
夜璃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忽然松了手:“好。”
那时晨光刚好从窗棂漏进来,落在夜璃露在衣袖外的伤疤上——旧伤叠新伤,纵横交错,像幅沉默的地图。阮栗的动作放得极轻,指尖擦过她皮肤时,能感觉到肌肉因疼痛而绷紧。
“疼就说一声。”她咬着唇,声音有点闷。
“没事。”夜璃的目光落在她发顶,“比上次在破庙挨的那一掌轻多了。”
阮栗手一顿,想起破庙里夜璃咳着血笑说“小伤”的样子,眼眶忽然有点酸。
“药好了。”她端着陶罐进屋,把药汁倒进粗瓷碗,吹了又吹,才递过去,“慢点喝,小心烫。”
夜璃接过碗,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她仰头饮尽,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格外清晰,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滴在锁骨处。阮栗慌忙抽了帕子去擦,指尖刚碰到她皮肤,就被夜璃抓住。
“我自己来。”夜璃的声音很低,呼吸扫过她的手腕,带着药草的微苦气息。阮栗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转身去收拾陶罐,耳尖却红得快要滴血。
灶膛的火渐渐弱下去,屋里的暖意散了些。阮栗添了柴,回头看见夜璃正望着窗外出神,侧脸在火光与阴影间明明灭灭。
“在想什么?”她轻声问。
“在想守池人。”夜璃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旧伤,“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师父那个人,最恨背叛,我这次坏了他的事,他一定会追过来。”
阮栗走到她身边坐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递过去:“给。”
是两块桂花糕,边角有点压变形了,是她今早路过镇子时,用身上最后几个铜板买的。夜璃挑眉接过,咬了一口,甜香混着药味在舌尖散开。
“你好像很喜欢这个。”阮栗看着她,“上次在地牢里,你也……”
“因为是你给的。”夜璃打断她,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阮栗愣了愣,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赶紧别过脸去看灶膛,火光明明灭灭,映得她侧脸忽明忽暗。
夜璃看着她泛红的耳廓,嘴角弯了弯,没再逗她,只是慢慢嚼着桂花糕,忽然说:“其实我小时候,偷偷跑下山玩,被镇上的孩子欺负,是个卖桂花糕的阿婆救了我,给了我一块这个。”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那是我第一次尝到甜的味道。”
阮栗转过头,看见她眼里的落寞,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她忽然想起夜璃说过,她自小在守池人总部长大,师父只教她练剑和心法,从没人给过她好脸色。
“以后我常给你买。”阮栗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太急,脸颊更烫了,“我是说……如果我们能逃出这里的话。”
夜璃笑起来,眼里的落寞散了些:“好啊。”她放下桂花糕,忽然抓住阮栗的手,她的掌心带着薄茧,却很稳,“但我们不能一直逃。”
阮栗的心跳得厉害,却认真听着。
“师父要复活灵主,必须用‘灵韵’做引子,而你的血能压制灵主,他们一定会抓你。”夜璃的指尖收紧,“我们得去‘断尘谷’,那里有座封印碑,能彻底封住灵主的力量。只是……”
“只是什么?”
“断尘谷的瘴气很毒,我中了化灵散,恐怕撑不住。”夜璃说得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
阮栗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过去:“我会想办法。清玄道长说过,万物相生相克,总有解毒的法子。而且……”她抬起头,眼里闪着光,“上次我的血能压制灵主,说不定也能解你的化灵散呢?”
夜璃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凑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像在确认什么。阮栗僵在原地,能闻到她发间的草木气息,还有淡淡的药味。
“傻丫头。”夜璃退开些,声音带着笑意,“血哪能乱试。放心吧,我还没活够,不会轻易倒下。”她指了指门外,“明天我们去前面的镇子,找家药铺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压制化灵散的药材。”
阮栗点点头,心里却悄悄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想办法问问药铺的掌柜,有没有以血入药的方子。
灶膛的火彻底熄了,只剩炭火余温。阮栗抱了床旧被子铺在地上,刚要躺下,就被夜璃拉住。
“地上凉。”夜璃往床里挪了挪,“上来挤挤。”
“可你的伤……”
“没事,我不动就是。”夜璃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语气不容置疑。
阮栗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了鞋上床。床很窄,两人靠得极近,她能清晰地听到夜璃的呼吸声,还有她左臂偶尔因牵动伤口而发出的闷哼。
“是不是压到你了?”阮栗赶紧往边挪了挪,差点掉下去。
夜璃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带回来些:“别动,再动我伤口该裂了。”她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温热的气息,“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阮栗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夜璃身上的药香与草木气息,心里忽然很安稳。她想起刚认识时,夜璃总是冷着脸,话少得可怜,可每次危险来临时,她总会挡在自己身前。
“夜璃。”她轻声唤。
“嗯?”
“谢谢你。”
夜璃没说话,只是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窗外的露水滴得慢了,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阮栗在温暖的怀抱里渐渐睡熟,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夜璃睁开眼,看着她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顶,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该说谢谢的是我。”她在心里轻声说。
炭火的余温慢慢散入夜色,小屋里的暖意却像浸了蜜的桂花糕,浓得化不开。而远处的黑暗里,几道黑影正朝着小屋的方向移动,脚步声轻得像猫,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他们终究还是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