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洛文没有在群里发言，但她也认真地看着每一行信息，那双湛蓝色的九宫格瞳孔中——

映照着网页上林晓玥那张一丝不苟、带着研究者和战士混合气质的面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已经回到公寓的荷玖禄关掉了网页，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

叛逃的娥姝，危险的异物，扭曲的成长环境......麻烦事似乎总是纠缠在一起。

“动机什么的，让上头头疼去。”她在群里说道，语气带着惯有的不耐烦，但眼神却锐利了些。

“我们只需要记住这张脸，还有那面镜子。绿坝，网络上的动静就交给你了。都警醒点。”

三位娥姝已各自回到临时的落脚点，但群聊【浴淋市诡异防御与交流同好会】依旧活跃。

隋洛文坐在孤儿院宿舍的窗边，月光洒在她安静的脸上。

她看着“批判”笔杆上浮现的群聊文字，眼睛眨了眨，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笔杆上，一行工整的文字出现在群聊中：

“我有一个问题。如果‘众业镜’真的能聚合所有人的阴暗面……”

“那么，如果所有人的阴暗面都被消灭了，难道不是好事吗？那样的话，人类社会不会变得更加积极、更加向上吗？”

她顿了顿，继续“写”道，笔杆上的字迹平稳而认真：“而且，档案里说玄晖文明是因为使用了‘众业镜’，形成了‘集群意识聚合体’，才导致文明倒退。”

“但我认为，也许正是因为那个‘聚合体’给他们的文明带来了不可逆的破坏，使得他们无法解决社会中那些无法忽视的矛盾，最终才被迫倒退到原始社会的。”

“如果只是消除阴暗面本身，或许并不会直接导致这样的结果。”她的问题带着孩子般的纯粹和一种基于有限认知的逻辑推理。

荷玖禄面对隋洛文的个人看法，比较严肃的回复道：“不过我个人认为，就算所有人的阴暗面都被消除了，人类社会也不见得能比现在好多少。”

“为什么呢？”隋洛文问道。

“听好，这只代表我自己的个人观点，不一定全对，你们肯认同多少我不关心，但你们一定要有自己的判断。”荷玖禄继续回复道。

“首先，我们先把注意力从人性上转移开来，从人类社会最基本的冲突开始论证——”

“也就是个人与个人之间、集体与集体之间、个人与集体之间都必然或多或少产生的矛盾。”

“那么，人性的阴暗面被彻底消除后，人人都只剩下了善念，变得不会为非作歹、不会不为他人着想——”

“人类社会上导致人们冲突对立的矛盾就一定能够自然而然的消失的无影无踪吗？我个人给出的答案，是必然不能。”

“不止人类社会需要矛盾的冲突与对立，物质世界的任何事物都需要矛盾的推动，使其不断发展变化。”

“矛盾的客观规律完全不是人类所能左右的，而是客观存在、本来如此的。”

“人类只能在遵循客观规律的前提下，或者将主次矛盾相互转化，或者循序渐进的解决矛盾，又或是转移矛盾。”

“况且在这些矛盾中，有一部分矛盾是对抗性的、不可调和的，并不能因为任何人的善念或恶念改变其性质。”

“无论怎么协调利益分配，这些不可调和的矛盾顶多也只能缓解，最终都不可避免的激化。”

“举个例子，只要剥削制度依然存在，大多数人的财富都会不可避免的集中在少数人手中。”

“又因为资本需要增值、资本需要匮乏刺激消费，剥削制度就不能消除，这两者之间是紧密联系、不可分割的。”

“否则，现阶段人类社会就无法继续发展下去。除非人类文明倒退到原始社会，否则，这些对抗性的、不可调和的矛盾，才能在如今这样——”

“物质生活并不能够使每个人共同富裕的现代消除。归根到底，‘人性’这一相对‘环境’而言显得微乎其微的因素——”

“还是生产力、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等因素对人的影响更大。人性的阴暗面和闪耀点同样重要且伟大，前提是适度的协调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过于善良就是愚妄，过于邪恶就是禽兽。况且论迹不论心，对一个人善恶的评价，终归还是要看这个人的所作所为。”

“当有人在无意中犯了错，又或者是好心办坏事，即使他的心意并不坏，那也必须被定义为‘作恶’，并在教育和改造中规训这个人改正过来，接受相应的惩罚。”

“环境越好，人性越好；环境越差，人性越差。当然，我所说的环境并不只有物质生活上的，也包括精神生活——”

“否则即便有了物质，精神面貌也不一定改善。古往今来，各种各样的人试图用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证明性恶论这个几千年前就已经出现的老论调。”

“他们认为人类之所以有战争，是为了享受而不是利益；认为人类之所以反复重蹈覆辙，是因为没有吸取历史的教训——”

“可实际上，是社会推动着人类前进，而不是人类一开始就推动社会发展。人类只能基于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对客观现实进行有限的反作用影响。”

“人类的种种表现都是基于社会的现实需要、是被迫裹挟前进的。就比如缠足、辫子和太监的出现，都是有其历史必然性的，它们的消亡也是有其必然性的。”

“即便每当社会出现问题时，人类都会去翻阅历史吸取教训，新势力也只能循序渐进的在对他们有利的历史条件下进行变革——”

“旧势力则会通过吸取历史教训，维护、巩固自己的利益，阻碍变革的彻底完成。”

“支持性恶论的人都绕不过去一个坎，那就是必须得把没经受过后天教育就助人为乐的好人不当成人，只把为非作歹的坏人当成人来看，无视人类的个体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