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般的历史讨论中,人们往往忽略贾充和齐王的关系。历史上贾充有四个女儿,李婉和郭槐刚好一人两个,李婉的长女嫁给了齐王司马攸,郭槐的长女嫁给了皇太子司马衷,刚好就是皇位继承权的竞争者的双方。

可是,贾充和齐王的关系,实在是太没存在感了,一般人们只记得他是司马衷的老丈人,而忘记了他也是齐王的老丈人。

但是,只有意识到贾充最初和齐王关系更亲密,才能看见贾充在西晋一朝最关键的那次事件——贾充外放事件。

政敌以贾充有能为理由,故意进谏司马炎,让司马炎把贾充去镇守西北秦凉之地,平定当地的异族叛乱。而这实际上就是让贾充远离权力中心,削弱他的影响力,是断不可以让它成真的。于是,贾充及其党羽一番运作,通过促成贾南风和司马衷的婚事,以皇亲婚事亲人不得离开为由,让贾充留了下来,然后出镇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也就是说,婚事是手段,留下来是目的。

可是,仔细推敲的话,这里面的动机很抽象不是吗?如果贾充真的失宠,如何可能仅仅因为婚姻,就让贾充留下?不,如果他真的失宠,司马炎根本就不可能让贾充的女儿做当朝太子妃。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一个失宠,被皇帝外放的大臣,能够想出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太子的计划吗?谁搭理你啊。

因为人们都认为西晋就是抽象,所以任何抽象的事,他们都会不加分辨地采纳。

然而,还是有少数研究者认为此次事件另有隐情。

首先,贾充真的仅仅是一个宠臣吗?一个基本的事实是,贾充是西晋法律的制定者。一个能够制定一国法律的人物,只是一个宠臣?一个小丑?不看贾充的能力,单看地位,贾充实际上几乎就是大臣之中权势最大的人,这个是不争的事实,只是人们笼统地认为贾充就是受宠,毫无道理的受宠,反正西晋抽象,为什么这么受宠不用管,那怎么行呢?

其次,司马炎继位之初根基不稳,关于太子的事一直争议不断,显然,司马炎有拉拢大臣的需求。

而贾充作为齐王的老丈人,绝对是标准的齐王党。司马炎斗不过他,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拉拢。而拉拢的最好办法就是化解敌人的优势。你齐王娶了贾充的女儿,好,那我就让太子也娶贾充的女儿。

于是,贾充外放事件的真正动机应该是:司马炎权力根基不稳,因此为了让重臣贾充支持自己的儿子,利用其政敌的攻击,用外放相要挟,逼迫贾充让自己的女儿做太子妃。

联姻才是目的。

衷儿更偏向于拉拢重臣的说法,但是贾充宠臣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衷儿也不能免俗,下意识还是会把他当一个就会谄媚的宠臣。现在看到贾充这样的形象,衷儿更加把他从宠臣那一边,放到了重臣这一边。

齐王和贾褒的出现,也让她想起了被忽略的,贾充和齐王的关系。

可是,为什么,就是想笑啊。

司马攸和贾褒看着郭槐,郭槐看着贾午,贾午也看着郭槐,事件的中心一下就变成了郭槐,她一张大黑脸因为尴尬浮上了一抹红晕,配色更加地狱了。而原本事件中心的贾充,此时看起来像个局外人,无处安放的双眼始终瞟向衷儿这边。而衷儿,无论看哪一块都感觉好笑,再看到一群家丁在这个地方一个个表情丰富、内心复杂,就更觉得好笑了。

众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也只有贾充才能打破僵局了。

他毕恭毕敬地对着司马攸施以一礼。

“见过齐王殿下。殿下与王妃为何来此?”

司马攸没有回话。贾褒道:“今日恰巧想来看看母亲。嗯……”

然后院内众人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时,最臊的郭槐终于是站不住了:“你们这一家子就在这里团聚吧,小午,我们走。”

不等其他人有动作,贾午先天真地道:“为什么啊?娘亲,什么叫‘你们这一家子’,褒姐姐和齐王殿下不也是我们的家人吗?”

郭槐脸上的红色更加明显了,而这一次,还有愤怒。

“是了,是了,你是他的女儿,她是他的女儿,他是他的女婿,屋里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原配妻子。只有我,我什么都不是,我是一个外人,这里也是他给她买的宅子。对,我什么都不是!我走!我走!”

“站住!郭槐!你们,你们把她给我拿住!”

郭槐不顾贾充的话,一个劲往外冲。家丁们必须达成家主的命令,于是,院门口的景象就宛若村口杀猪,杀的还是一头性格顽劣的大黑猪。

等到家丁们摁住了郭槐,贾充走到了她近前。他先叮嘱家丁锁好了院门,然后才好像很生气地说道:

“你们干什么?对夫人你们怎么这么粗鲁!赶紧把你们夫人放开!”

家丁们这才放开,然后默契地堵住已经锁好的院门。

郭槐气喘吁吁,无语地看着他:“你刚刚说的‘把她给我拿住’我可是听得真真的。”

贾充好像没听见她说什么,认真地看着她:

“郭槐,我说了,我不能对不起你。无论放弃你们哪一个,我都于心不忍,你们都是我的夫人。李婉的事已经发生了,她没有任何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她。如果我就这样放弃她,那我要如何让你相信,我能真正对得起你?”

“都老夫老妻了,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凑合过呗。”

“……”

郭槐一句听起来无所谓的话,让所有人都看向她。

“郭槐……难道你……”

“当着女儿的面,我不想让你难堪,我自己也不想难堪。至于你有什么无礼的要求,我从来没有答应,我郭槐也不可能答应。”郭槐梗着脖子。

“那也就足够了。”贾充说,“小午,你陪你娘亲回去,她受了不少的气,你代我好生安抚她。”

“哦……”

贾午年纪小,看起来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家人在这里干什么。她听话地搀着自己的娘亲,家丁打开了院门,这对母女还有一堆家丁,就这样迅速地撤出了这间院子。

这下,这宅院还剩下的,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家人了。

一对夫妻,一个女儿,一个女婿。

只有角落的树后面有衷儿一个外人。

也不对。不考虑衷儿和贾南风的关系,她也是齐王的侄女啊。

这里就是一家人呢。

可是此时,衷儿更加不敢出来。

齐王和她是亲人,正因如此,他们更是政敌,都是皇位继承人的有力竞争者。现在自己和贾南风还没有成亲,那么贾充完全就是一个齐王党。自己相当于是孤身在齐王党的地盘,如果齐王有歹意,自己说不定就会交代在这里。

贾充又看了她的方向一眼,这让衷儿一瞬间更加紧张起来。

但是贾充却不露声色,收回了视线,对贾褒说:

“褒儿,去见你娘吧。”

“嗯。”

贾褒走到宅门前。还没有敲门,门就开了。

“娘……”

“婉儿!”

当这怎么也叫不开的门打开的那一刻,贾充呼唤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的名字,看向了屋内,而屋中的李婉,越过自己女儿的肩膀,也是神情复杂地看着院子里的那个男人。

之后,四人没有再说一句话,贾充跟着女儿走进了宅子,李婉只是默默地看着。当齐王也跟着进屋之后,李婉关上了门。刚刚还热热闹闹的院子里,一下就只剩下了衷儿一人。

“……”

突如其来的落寞感,让衷儿从树后走了出来。

她回想起史书中记载的一段故事。

前夫人是西晋罪臣家人之事,在西晋不罕见,譬如淮南三叛之一的毌丘俭,他的两位孙女就都为晋臣所娶,特赦以后,那些晋臣就废除了后妻,迎回了自己的前妻。所以,这是有先例的。而就算不废后妻,把前妻偷偷养起来,时时看视,也没有人说什么,贾充明明就可以按照当时的惯例去做。然而,历史上的贾充,硬是因为畏惧郭槐,不敢与李婉往来。

在贾充外放事件中,公卿设帐送贾充,李婉的两个女儿害怕贾充一去不回,使得母亲永世不得翻身,于是来到贾充面前,叩头流血,当着所有人的面请求贾充迎回母亲。因为贾褒贵为齐王妃,加之男女授受不亲,众公卿皆惊惧散去,而就是这样,贾充仍是不从。后来,贾褒就这样含恨而死。

贾充之惧内,真是世间少有。倒也难怪人们不相信贾充有什么足以震慑司马炎的实力。

可是,人都是多面相的,一个在一群男人当中权势熏天的人,在家里惧内,也是被人们津津乐道的常有的事。而且,学法的人不会因为贾充的私德否认晋律的价值,也不能因为贾充的种种劣迹,就觉得他什么都靠司马家的偏袒。

那些,都是衷儿书上看来的历史。

而现在,衷儿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和书里完全不一样的一幕。

郭槐服软了。

对李婉,他能下跪。对郭槐,他能压服。那么,历史上贾充在李婉事件上的污点,在这里不是根本不存在吗?

衷儿望着那紧闭的宅门,虽然她听不到声音,但是想必,里面一定会传来笑声。

那是这个世界的这一位贾充应该收获的笑声。

就算一切没有那么美好,里面其实是齐王和贾充在密谋推翻皇太女,衷儿也不会觉得有多害怕和愤怒。齐王本身在历史上名声就不错,能和这样的贾充,和司马攸这样贤王竞争,衷儿觉得有一股热血在往上涌。

就算自己落败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自己尽力而为,却依然落败,那就是自己技不如人。如果齐王贤明,能够让大晋成为一个当之无愧的大一统王朝,她失败,又有何不可?

但是……

齐王司马攸,又真的如后人以为的那样,是一个贤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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