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强调几遍都被质疑,授爵书都被说成“造假”,琼恩心底难免也有些生恼。

“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他没好气反问。

主官一僵,随后身体像生锈魔偶似的,缓慢又机械地转回来。下一刻——板直的腰迅速折成90°,原本怪琼恩不懂事的怜悯脸,瞬间切换成尴尬又谄媚的赔笑脸。

“勇者大人,原来是您啊,料想也是,只有您才这么心怀天下,肩上扛着九州万方……”

“别贫了。”琼恩听得脑瓜子嗡嗡疼,他颦眉瞪,“借一下驮兽和车,可以吗?事态紧急,等用完我再补报告。”

“行,当然行,您肯定缺人骑这玩意儿吧?等会儿我带俩人,亲自陪您去。”主官冷汗直流地假笑。

没想到普通士兵千难万难的事,身为“勇者”只需要一句话就行了。这让琼恩愈发敬畏“勇者”头衔背后所代表的庞大含义。

等待驮兽出栏时,琼恩突然想到个问题,回头好奇:

“对了,你刚才说除非,到底是除非什么?”

“这……”主官迟疑。

“你告诉我吧,你要不让我弄清楚,我就去问你长官了。”琼恩故意吓唬他。

主官见避不过,只好老实坦白,“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捞点好处。”

“捞好处?你疯了?吃拿卡要,收受贿赂,这在军法里可是死罪!”琼恩却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再细细回想,许多古怪之处终于彻悟。

他不是没听说过索贿,他是没想到——就在军营之内、监军眼皮底下,他信赖的战友袍泽竟然会知法犯法,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

主官却一脸坦然,“这有什么,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军饷就那点,自己吃都不够,不让弄点儿,谁还愿意好好打仗?”

琼恩瞪圆眼,“你不怕军法?”

“嗐~管军法的监军营,还要从我这儿分一杯羹呢。出来混日子,都有家要养,互相多担待。”主官赔笑着,言语间对这些事毫不在意。

“天啊……”琼恩微微失神。

“勇者大人,别怪下官多嘴,您第一次亲手操办实事吧?”

主官笑呵呵搓手,他已看出,勇者虽然个头魁梧,武艺高强,但年纪很轻,社会阅历白纸一张。

思维尚且停留在“所有人都会守规矩、且不守规矩有惩罚”的乖宝宝阶段。

琼恩默然点头。

十六岁前,他一直留在家乡那个小小村庄,是个无忧无虑的乡野少年。

十六岁刚觉醒成勇者,他就被预言找到,送入军营,接受了两年极为严苛的封闭式战斗训练,学习勇者之力应用。

无论是家乡,还是训练营,都有一套黑白分明的规则。

团结友善、忠君爱国、正直廉明、诚实守信……这些漂亮话刻在他的骨子里,融入他每一寸血肉,他也从未怀疑过。

“勇者大人,您应该是北方郁金香领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琼恩疑惑。

他的故乡从未公开,应该没几个人能拿到资料才对。

“猜的。”主官嘿嘿一笑,“都说当今陛下的堂兄——康斯坦丁公爵,是个干大事的人,把负责的郁金香领管得井井有条。邻里乡亲,乐善好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只有那座世外桃源,能养出您这种性格。”

琼恩颦眉,“我确实是郁金香领的人,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什么的,也太夸张了,我们那儿只是好人相对多些。”

“哎,哪有什么好人坏人,都是顺势而为的人。”主官感慨道。

此时驮兽全都备好,琼恩也顾不得闲扯,离开营垒,加紧出发。

为军伍准备的大型驮兽与运输车,自然不会畏惧区区一点风雨。

勇者之名也起了作用,道歉弥补也好,投机献殷勤也罢,跟着来的七八个运输营士兵,的确帮了琼恩大忙。

比预想中还早半天,十二个村子,共计三千余灾民,便全都转移到了边关罗西城外。有村长提醒,琼恩早猜到城中不会接收,特意要来撤离友军所留的军营,充作暂居营地。

于是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钱。

……

高坡上零星的篝火好似一盏盏孤灯,营外大雨滂沱,营内,火光照亮众人疲惫的脸,终于新添几分喜色。

“孩子,虽然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的,但能推进到这一步,已经很厉害了,剩下的,还是交由我们自己想办法吧。”

村长劝说着,他还是希望琼恩置身事外。

“应该用不着您想办法。”

琼恩遥望窗外,欣赏莉雅在雨中嬉戏的娇憨模样,嘴边解释:

“老丈,我之前问了,《帝国律》明文规定,遇到这种情况,市政署要出一份救灾计划,负责灾民基本生存需要。”

“还有这种事?那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一旁的村长儿媳妇瞪大了眼。

“可能是没人去要,所以被贪了吧。”想到早上在运输营的遭遇,琼恩对现实情况作出了一个相当不乐观的估计。

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个“不乐观”,还是有点过于乐观了。

次日,琼恩去罗西城市政署,想询问这些灾民的基本救济问题,然后果然没人理他。

吃一堑长一智,他吸取早上在运输营学到的经验教训,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信物,亮明自己勇者身份。

一分钟后,市政署轰动,琼恩被热情的人们围了个严严实实,不得不像明星一样回答各种问题。

十分钟后,罗西城的城主,兼罗西市长与市政署署长,满头冷汗赶了过来。

那是位风度翩翩的绅士,谈吐幽默,学识渊博,琼恩与他相谈甚欢——直至双方聊到钱的话题。

“勇者大人,我非常仰慕您这心系黎民苍生的广阔胸怀,但有个问题它很现实,那就是为配合‘讨伐魔王’,市里真的已经没钱了。”城主委婉地诉苦。

“没钱了?”

“嗯,罗西城的税已经收到十七年以后了。又要供给军粮,又要补贴军饷,还要负担勇者小队的各种花销——上次开誓师宴,市里还是借的钱呐,勇者大人。”

城主凝望琼恩,眼神都有些幽怨,就好像一位任劳任怨的丈夫,每天累死累活还房贷,却听说妻子还要再买一个奢侈品包包。

琼恩错愕,“不是,怎么会这样?尤娜小姐不是抄魔族的家抄了足足两百万金币吗?”

“那是陛下的钱,我哪怕九族不要了,我也不敢动啊。”

“之前打魔族的战利品……”

“已经分完了。禁军四成,圣教军四成,剩下两成是人家主力军的,我们城防军连汤都没得喝啊勇者大人。”

“等等,这岂不是说,连修大坝的钱都没了?”

“嘿,勇者大人,要不夸您乐观呢?连村子都要没了,还修什么坝。就那样吧,大不了以后,诺达河改名叫诺达湖。”

……

回去的路上,琼恩脑瓜子都是蒙的。

城主的态度很诚恳,同时也很坚决。要钱?没有;要粮?都给讨魔部队吃了;诺达河改名叫诺达湖?那简单,今晚就行。

“如果让城中富户捐款呢?”琼恩当时还提了一个建议。

“恐怕有点难。”城主耸肩。

“……以我的名义?”

“那您这不叫捐款,叫索贿,当然也有可能叫抢劫。”

城主还是那么幽默。

回到营地,琼恩脸色涨红,不知该怎么公布这些坏消息。正为难时,他忽然发现很多人聚在远处,围成了一个大圈。

按理说饥寒交迫,又冒着雨,不会有这么多人看热闹。

琼恩立刻意识到是发生什么事了,他赶紧推开人群,小心挤进去,等看清楚,又一懵。

被围在中间的是他家噗噗——以及一条碗口粗巨蛇的尸体,粉色幼.女坐在蛇脑袋上,似与周围人对峙,龇牙咧嘴的样子好像在护食。

“发生了什么?”他赶紧走过去,捧起莉雅。

“是您啊,琼恩大哥,您可算回来了。”这群人认得他,也认得他的噗,不然早已一拥而上。

众人七嘴八舌地解释,倾听一会儿,琼恩大抵弄明白了经过,可这众口铄金的真相,反而令他不太敢信。

“你们的意思是……我的噗噗,反杀了一只魔兽?”

琼恩眼皮微跳。

噗噗反杀魔兽?什么菌子吃多了都编不出来的故事,你们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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