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面突如其来,甚为骇人,但她没被吓到,反而冷静分析得出:
敌人很强,一个照面就杀死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猎狗。
她没有时间去思考来者是谁。
立即一个转身,扑向石床,双手握住插在石床里的献祭匕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其拔出,冲向房间另一头的墙壁。
那里有一扇伪装成石砖的秘密后门,能逃。
这具孱弱的精灵少女身体,出乎意料的敏捷,双腿很长,迈开步子的速度比预想中要快。
但才刚跑了几步,沉重的脚步声便急速接近,咚咚几声,就拉近了大半距离,声音贴到耳背。
她没有回头。她反手将匕首掷出,匕首在空中旋转,带着破空声射向身后的追击者。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传来。匕首被轻易弹开,撞在墙壁上,火花四溅,最后掉落在地。
一阵强劲的风从侧面袭来,无法抵抗的力扫中了她小腿。
她只觉得双腿一麻,身体失去平衡,朝床倒去,视野一阵天旋地转,石床向她狠狠拥抱,她只来得及双手护在胸前。
“砰。”
她胸口撞上石床,闷痛炸开,双腿抬起扬向空中又落下。石床坚硬,险些令她闭过气去。
未等她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一道冰冷的触感就压在了她的脖颈上。
她金眸一瞥,那是一柄烧黑的长剑,剑刃雪白锋利紧贴着她的动脉。只要持剑者稍微用力,就能切开她的喉咙。
完了。
她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以她过去作为魔族的经验判断,这种情况下任何挣扎都毫无意义。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四神祈祷对方是血神的信徒,那样至少能得到一个痛快的死法,头颅会被干脆利落地砍下,作为战利品献给神明。
其余三神的献祭,总在折磨艺术上精益求精。
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说的是通用语,孱弱人类的语言。
“你是谁?”
声音有些耳熟。
她扬起了头,银发拂过脸蛋,金色鹿眸中眼球努力向上转去,向上看。
一张布满烟尘和血迹的脸映入眼帘,这张脸一半脸颊,尽是火红烧伤疤痕。脸上一双碧色的眼睛正盯着她。
他是……
她记起来了!
是勇者沃华德。
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他是一条被自己骗过的蠢狗。
正是自己,匿名将魔王殿的地图交给了这个人类,引诱他和他的小队前来送死,为自己的刺杀魔王计划创造机会。
也正是她,在王座室中,以沃华德为目标,释放了足以焚毁一切的“焚灭”,将女魔王也卷入攻击范围,以此来钻奴役规则空子。
因为女魔王用世界之书,给她灵魂种下的两条奴役规则分别是,“不得伤害魔王”与“必须保护魔王”。
魔族有句俗语说得好,一个人能被骗一次,就能被骗第二次。
尽管她作为第一天王,戎马一生,靠的是铁与血,而不是谎言与欺骗,是踩着万骨枯成为第一天王。
事实上,她几乎没骗过人,因为没那个必要。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编织着谎言。
怎么骗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沃华德厉声问道:“你是谁?听不懂通用语吗?”
前魔王麾下第一天王,依旧在努力编织谎言。
沃华德又用魔族语问:“说,你是谁。”
抵在她脖子上的剑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一滴鲜血从雪白脖颈上滑落,红得惊人。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我是被抓的精灵奴隶。”
沃华德安静了一下,怒道:“你魔族语说得真流利!”
冰冷的剑刃压入皮肤,刺痛感好像要切过她脖颈。
她心中一惊,才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急忙用通用语辩解:
“我……我学……他们……教……”
词语断断续续,虽然她一脸平静。
但是……
沃华德说:“你是我见过说魔族语最流利的非魔族。”
“可能……我聪明。”
“……也是最地道,最没口音的。”
“教……得好……大大的好。”
原来撒谎比砍人还难。
她闭上眼睛,垂下头,放松了身体,如任人宰割的羔羊。
脖子旁边的剑移开,身后的人类勇者说:“虽然冒昧,但我想要检查——”
她突然转过身,猛地抬起右腿,穿着皮靴的长腿,用尽全力,跟狠狠踹向沃华德的腹部。
沃华德闷哼一声,身体只是微微一晃。
这双腿长若弓身,却软似煮熟的面条。过去冷酷者基米跺脚能震裂地基踏碎头颅,现在踢中勇者的腹甲,那声音像银勺掉进浓汤,连狗都吓不醒。
她一边哀叹自己力量不再,一边借着这一瞬间空隙,翻身下床,身体在地上滚了一圈,手伸向不远处墙角的献祭匕首。
但她指尖才碰到匕首冰冷的握柄,一只大手就从后面抓住了她的后颈。
巨大的力量传来,她被轻易地提了起来,像一只被抓住后颈的小猫,毫无反抗之力。
沃华德将她重新按在石床上,这一次是脸朝下。她的双手被反剪到背后,用一只手就牢牢控制住。
她挣扎着,但这具身体的力量在沃华德面前,弱小得可笑。
她从床边的等身镜里,看到沃华德面无表情地举起了他的长剑,剑刃对准了她的后心。
死亡的气息笼罩下来。
就在这时,勇者沃华德的声音,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这么美丽的精灵……秘银般长发,金色的眼睛气质高贵……像极了艾格尼丝信里提到的公主。希望不是魔族,否则……只能杀了她……’
她立刻明白过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应该是人类勇者沃华德的心声。
与沃华德身体接触,她就能听到了他的心声?!
于是她不再挣扎,身体软了下来,用蹩脚的通用语一字一句说:
“别……杀……我……不是……魔族……”
镜中沃华德手中长剑停在空中,他问:“刚才你为什么袭击我?”
“我怕。”
“但从你语气中,根本听不到害怕。”勇者沃华德说:“从始至终,你语气一直很冷静,从你脸上也看不到恐惧,就像是身经百战的魔族,让我想起了一位敌人?”
“谁?”
“第一天王冷酷者基米,我一剑斩下他头颅时,他脸上没有惊慌,依旧冷酷。”
还真给你猜对了。
她通过脖子与勇者手的接触,感受着他心声。
‘……不过和冷酷者基米那杀人狂魔不一样,她看上去好似带着公主般的高傲。’
她马上撒谎:“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用魔族语。
可抓住她后颈的手,力道松开了。
原来骗人这么简单?
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感觉有些荒谬。
沃华德放开了她。她从床上坐起来,揉着发红的脖子,看向对方。
沃华德收回了剑,但眼神依旧充满审视。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封,侧过身不给她看信封,从中抽出了一张羊皮纸,羊皮纸已经有些发黄,边缘磨损。
他将信件递到她面前。
“这是我精灵队友留下的遗物,他牺牲了,可以告诉我上面写着什么吗?”
她点点头,看着信上那些陌生的精灵文字,只觉得是一群优雅的蚯蚓。
大脑一片空白,她一个字也不认识。
精灵语,她只知道说三个词“投降”“杀”“奸”。
胡编?要是他知道信的内容,或者是知道精灵文字怎么办?
她长耳朵不由得抖了抖。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中只有两人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你作为精灵看不懂精灵语吗?”
沃华德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碧色的眼睛里,刚刚消退的怀疑再次浮现。
她情急之下,伸出双手,抓住了沃华德持着信的手腕。
沃华德身体一僵,差点拔剑。
她用通用语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怕……这样……好点。”
温暖的触感从手腕传来,沃华德的心声再次流入她的脑海。
艾格尼丝的任务……精灵王庭交给她的……找到失踪的公主……这封信是她出发前写的,应该提到了具体信息……可惜,我不认识精灵文……
这些零碎心声,已拼凑出关键信息。
她松开手,接过那封信。她低头,目光扫过那些她完全看不懂的符号,抬起头,金眸直视着沃华德的眼睛。
她依旧是一脸平静:“信上内容是……精灵王庭……要找到失踪的公主”
勇者沃华德把拔出的一截剑插回剑鞘说:“没错,抱歉,我总感觉你不像精灵,像是魔族伪装。”
她用魔族语说:“若我真要伪装,至少该在裙摆缝几片叶子。”可惜我的裁缝,早就喂了蛆虫。
“小姐,您的笑话挺幽默的。”
她上下打量了下,面前的沃华德,只觉对方有实力,心中突然冒出一个赌的念头。
她可以撒个弥天大谎,假冒自己是精灵公主,欺骗他自己很有利用价值,再骗他为自己夺到自己头颅,恢复力量,抢先一步杀死女魔王。
但这弥天大谎也很危险。
因为她并不知魔王殿地牢是否囚禁有精灵公主,作为带兵类的天王,女魔王防着她。
如果一见面,不就露馅了吗?
可是,以现在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找到头颅,到时候被女魔王找上门,那一切都完了。
“勇者。”她指着自己的脸:“我想……那精灵公主应该是我。”
“啊?”
勇者沃华德稍微一愣,在他眼前美丽的精灵少女,她正用纤长食指指着自己平静的脸。
从始至终,她的脸平静如万年古井。
她白皙的脖颈上血滴分外殷红。
勇者沃华德回忆一下,哪怕是自己以剑威胁性命,她依旧一脸平静。
这就是精灵公主的冷傲吗?哪怕在这种情况下。
“确定吗?”
“是。”她通用语渐趋流利,说:“信上写着精灵公主是银发金眸,虽然我失去了……很多记忆。”
说罢,她盯着眼前的勇者沃华德,冷酷是一种武器,她擅长用目光使用它,极少有人能和她对视十秒。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好吧,勇者沃华德是个例外,这得多亏了孱弱女身,要是自己依旧有男身——
“噗通。”勇者沃华德突然单膝跪地,头一低说:“公主陛下非常抱歉,魔族狡诈,我希望您能原谅我的无礼。”
即便是全盛姿态的男身,也没能让勇者沃华德跪下,现在她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