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里的一门选修课上,栗田村树意外和阳子相识,起初他们只是共同完成课程作业的小组成员,却不知怎的一步步发展成为朋友,知己——最后成为恋人。
栗田村树和阳子之间的恋人关系已经维持了数年之久,唯一让他们迟迟不能结婚的原因是经济条件:
刚刚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工作没多久的阳子,由于资历尚浅,工资待遇不高,平时工作也繁重,几乎无暇顾及生活以外的事。
栗田村树也的条件也差不了多少,虽然他的工作岗位工资待遇更高,但他收入的绝大部分都需要拿来维持他妹妹的生命。
栗田村树的妹妹毕业后在一所核电站工作,然而,一次核泄漏事故让栗田村树的妹妹患上了放射病,短时间大剂量的辐射,使得妹妹体内的部分细胞基因被打碎又错误地重组。
皮肤溃烂只是一个开始,随之而来的白血病和各种癌症,以及免疫系统缺陷和器官衰竭,让她每日都生活在痛苦之中。
按照规定,栗田村树的妹妹本该拿到一份工伤赔偿金,医疗保险公司也应该担负起一部分医药费。
然而,东电公司出于公司盈利的考虑,强行压下了此次核泄漏事故的报道,公司为员工统一购买的医疗保险也被做过了手脚,保险公司以超出保险范围为由拒绝提供保障。
起初,栗田村树家想过联合其他事故受害者家属上诉,但他们的诉文无论如何都无法呈递给法院,举报投诉更是毫无用处。
信息时代,绝大部分公务都需要在线上办理,甚至人工客服也早早地被AI所取代。
这就意味着,倘若有人想要屏蔽一部分群体的声音,只需要稍微调整一下程序,就能将这些人的声音屏蔽在数据的高墙外。
官方网站、主流媒体、社交平台,任何可以由大公司或者政府控制的地方都成了虚有其表的网络“海市蜃楼”,看似先进方便,实则在暗中剥夺了普通民众发声的权利。
至于游行示威,抗议暴动一类,就都被贴上“不合规定,扰乱社会秩序”的标签,再加以群体分化,人为制造矛盾对立,那些真正受苦痛的人就只能永远在泥潭中挣扎,而无法触及统治者和大资本家们的一根汗毛。
最可笑的还是那所谓的“信息透明”,原本只能由国家权利机构保留的个人信息被有意或无意地大规模泄漏——或者说“交易”给私人企业。
信息安全早已成为笑话,成为只在报告上出现的一句空话,只要有想法,私人企业随时可以用某人的个人信息去做任何事情,包括为他开具一份有效的死亡证明。
这样的现象在任何体制下的国家都泛滥成灾,而在国家被财阀控制的日本,这种现象尤为猖獗。
一些激进抗议的家属已经被灭口,另一些成为了社会上的“不诚信”用户,及时收手停止抗议的栗田村树一家很幸运,没有受到东电公司的打击报复,但维持栗田村树妹妹生命的医疗费用,依然压得栗田村树喘不过气来,在三个月前栗田村树的父亲去世后,这种情况便更加糟糕。
栗田村树的父亲还活着时,年过七十的他依然在打零工补贴家用,当他去世后,照顾妹妹的重担便完全落在了栗田村树的身上。
“说起来,我能顺利来到这里还多亏了你。”
“多亏了我?为什么?”
中午的休息时间,阳子和栗田村树与其他人一起挤在茶水间,一边吃着泡面,一边继续着早上因工作而草草结束的话题。
“平时你和我在Line上聊天,你提到过很多这边工作的内容。从原来的公司离职后我立刻就开始准备这里的面试,面试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们问的很多问题都是你和我讲过的,面试的考官甚至夸我比他还了解这里,我当时就知道,这份工作一定稳了!”
阳子说着,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骄傲和喜悦。
“你现在是在哪个部门工作?待遇有提高吗?”
“现在我算是在松下先生手下负责财务工作——当然还只是副手,要一直熬到主管财务的前辈被调走才行,不然还是要和以前一样打杂。哎呀,就算是打杂也没什么大不了,总比以前又打杂又赚不到钱好。现在这份工作工资几乎是我原先工作的一倍,已经赶上你的三分之二了!怎么样,厉不厉害?快夸夸我!”
“哈哈,看把你高兴的,这要是那天你当了财务主管,小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
栗田村树用纸巾擦了擦阳子沾上汤汁的嘴角,笑着回答道。
“休息时间快结束了,抓紧时间眯一会,这边工作不轻松,不趁机休息一会,下午一定会困得打瞌睡。”
“我知道啦。”阳子端起空掉的泡面碗准备离开,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对栗田村树问道:
“晚上下班以后,你要去医院看你妹妹吗?”
“嗯,现在父亲不在,我得常去看她。”栗田村树回答。
“今天带上我吧,我也很久没去看过她了。”
“这……”栗田村树明显有些犹豫。
“怎么了?”
“不,没什么。那下班后就一起走吧。”最终栗田村树还是下定了决心,回答阳子道。
阳子看着栗田村树的神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端着泡面碗随人流离开了茶水间。
……
夜幕和往常一样准时降临在东京,初冬细雪在城市的喧嚣中很快消融,只留下几道水痕,在霓虹灯下映出虚幻的光彩。
“感谢您乘坐东京地铁三田线,列车到站:白金台。下一站:目黑、目黑。下车出口在右侧。换乘地铁:南北线……”
磁悬浮电车安静地离开车站,却将喧嚣的人群放入了都市的囚笼中。
栗田村树和阳子走出车站,前往东京大学医科学研究所附属医院。
进入栗田村树妹妹所在的病房,浓重的消毒液味道扑鼻而来。病床上,一个面容枯槁的少女睁着眼睛,愣愣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樱,我来看你啦,最近感觉好些了吗?”
“……阳子……你来了……”
躺在病床上的栗田樱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阳子轻轻按了回去。
“你就不要乱动了,好好躺着。”
阳子为樱重新盖好被子,看着病床上的樱,阳子的心情有些复杂。
原本阳子和栗田村树可以很快过上幸福平淡的生活,樱的疾病却完全改变了这一切。
核泄漏的事故没有立刻夺取樱的生命,当栗田村树和阳子赶到医院的时候,二人被樱的惨状震惊得无法言语:
樱的全身上下都被缠满了绷带,她身上的皮肤一部分红肿,另一部分则直接溃烂,血肉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医生们必须在专门的无菌室里为其治疗,以防止细菌从暴露的皮肤将其感染。
栗田村树被告知,他的妹妹栗田樱在事故中遭到了瞬时近两倍于人体致命辐射暴露量的辐射照射,体内部分细胞染色体破损,放在100年前几乎是必死无疑。但在22世纪,栗田樱的伤势虽然严重,却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
由于工作时栗田樱正确穿戴了防辐射服,虽然事后有证据证明防辐射服的质量完全不达标,但至少栗田樱的头部在事故中得到了应有的保护,极大降低了她的治愈难度。
而身体情况上,樱的主要器官在短时间内尚能正常工作,医生为栗田村树开出了两种可行的治疗方案:
第一种,将樱的四肢和大部分器官替换成机械义体,这种方案虽然简洁有效,但栗田一家别说是义体的费用了,就连其机体日常养护的费用都承担不起。
第二种方案则较为可行:
医生们可以先维持樱的生命活动,在这期间逐步采取措施降低樱子身体的辐射水平,当樱身体的辐射水平降低到一个程度的时候,栗田村树便可以向樱移植干细胞,替换樱身体中已经损坏的干细胞,从而完全治愈樱。
栗田村树和樱商讨后,决定选择第二种方案。
起初方案执行得很顺利,樱坚强地在病床上硬撑了三个月,然而很快噩耗传来——樱身体的辐射水平在下降到一个程度后,下降速率突然大幅度减慢,即使是最新型的药品和处理方法都无法继续降低樱的辐射水平。
而根据计算,按照当前樱体内辐射水平的降低速率,要想达到可以安全接受细胞移植的程度,至少还要再等三年,而樱的身体状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撑过三年。
不得已,栗田村树只得选择提前移植细胞,并祈祷自己的细胞在樱体内可以撑住辐射正常工作。
在移植手术完成一个星期后,栗田村树收到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是,樱已经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身体正在逐步恢复。
而坏消息是,樱子的体内出现了许多癌变细胞,栗田村树为樱移植的干细胞也受到了残余辐射的损害,使得樱患上了白血病,进一步的细胞移植需要等候樱的辐射水平彻底降到安全值,而在这期间樱子必须一直接受治疗以遏制病情的发展。
除此之外,为了治疗樱,栗田家耗尽了所有积蓄,还背上了一大笔贷款。
栗田村树的母亲因心梗而去世,只剩他和父亲每日拼命工作,一边支付樱后续的医疗费用,一边还款并攒钱为彻底治愈樱的手术做准备。
在栗田村树的父亲死后,栗田村树一个人的工资几乎只够樱维持生命和偿还贷款,除此之外连自身的吃穿用度都成问题,彻底治愈樱遥遥无期。
回到病房中,阳子为樱带了不少探望礼品,二人聊了很久。阳子注意到,在樱的病床下放着一些生活用品,一些是樱的,另一些则是栗田村树的。
一个小时后,阳子和栗田村树走出了医院。
“村树君,樱的手术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了吧?手术的费用,没问题吗?”走在路上,阳子问栗田村树。
“……大概是没问题的。”栗田村树回答,眼神有些躲闪。
“那……提前祝你们手术顺利。”
“谢谢……”
二人无言地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气氛有些尴尬。地铁站前,二人停住了脚步。
“我走这边,你呢?”
“……我等下一班换线。”
“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
栗田村树目送着阳子消失在地铁站入口,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转身向医院走去。
为了攒够给妹妹治病的钱,栗田村树在父亲死后便卖掉了房子,每天住在妹妹的病房中,或者干脆直接住在工作室里,哪里还需要坐车回家。
而栗田村树不知道的是,地铁入口拐角处,阳子悄悄探出头来,看着栗田村树走回医院,这才摇摇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