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做出这个提议时，我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可以帮她。

因为我走读，父亲给我在学校旁边租了一间公寓，但他从来都没有来过，因此把少女带回家也成了不是那么不可能的事。

但有一个人要睡进我家的事实，还是令人惊异。

许希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否则她不会一定要我再三询问才回答我，但她这一次却很轻易的同意了。

想起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我莫名有些心慌。

我决定问问许希，我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但是没有回应。

这种心慌的感觉越来越重，终于我拿着备用钥匙打开了浴室的门。

当我打开门后，一切都变得像是梦一般。

彻底的鲜血随着水流蔓延，在蒸汽弥漫的浴室里，仿佛是一个屠宰场一般。

“许希！”

我冲向他，把她从地面上横抱起来。

“……我带你去医院！”

“不，不要……”

她挣扎得很剧烈，身上穿着贴身的衣物，被淋浴头喷洒出的水淋透了。

她声音很虚弱：“没事的，没事的……求你，不要管我，会没事的。”

………

我清楚的明白，在那天的夜晚以后，许希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我听了她的话以后乖乖回去了。

谁料第二天见到她的时候，她雪白的校服上却不知为何粘上了一片灰黑。

她借口说早上时不小心蹭上的，但第二天，第三天，她还是穿着这件有灰痕的衣服来上学。

我默默地观察着她。

难得的上课时被老师点名批评。

头发在逐渐变油。

午餐去食堂吃饭。

终于她不得不坦白：

“我妈的决心好像有些坚定呢，我在外面的楼梯间睡了好几个晚上，都没等到她开门。”

……

我把少女带回了家，但之后的剧情走向却完全都不该我掌握。

我跑进客厅里一阵翻箱倒柜，明知道极小的可能性，还是希望能找出一些可以急救的药品。

而很幸运的是，父亲虽然平时对我不闻不问，却给我准备了一个周全的急救箱。

半个小时后，经过了一番折腾，我在一堆杂乱但全新的衣服中挑了一件衣服给她穿。

许希安安静静地躺在了侧卧的床上，在我穿来刚好的衣服放在她瘦弱的身体上显得太过宽大。

“李唯，对不起，”许希轻声说道：“脏了你的地方……”

她神色苍白，却又带着些幽怨：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反应过来就已经这样了……”

“没必要跟我道歉，”我摇了摇头说。

你只是在糟蹋你自己而已。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虽然这种问法现在看来有些老套，但一般来说都必要。

沉默了片刻后，面前的少女轻笑了一声，说道：

“为什么这么做呢……我其实也想不明白。”

“明明在你打开门的时候，我还是满心欢喜，想着得救了。不管以后的人生是怎么样，但至少在这一刻，我是幸福的。”

“我甚至觉得自己愿意为这一刻的幸福去死——

直到看到浴室里的那条头绳，

我就没有办法这么说服自己了。”

“小唯，宁雪倩也像我一样，来过你这吧。”

不知何时，少女已经眼眶微红。

“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呢？就好像我的人生是她的附庸，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得不被她的光芒笼罩似的。”

“就好像我的痛苦只能独自忍受，幸福却要与她共享一样。明明她只是一个脑残。”

我这时才想起来：

刚刚许希进了浴室后，中途又出来了一趟，

把一根头绳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说实话，我当时只是以为这是她的东西……

结果，原来是另一个人的吗？

……

其实也说得通，毕竟这个出租屋里除了我在住以外，偶尔林雪倩也会来，但几乎我们两个碰不着面。

等我下晚自习回来，她基本上已经走了。

主要的原因是她练完舞后总是会出一身汗，但这汗她又没办法回家去洗。

那个收养她的老太太总是喜欢在这种事上为难她。

老太太往往晚上8点钟就睡了，稍微有一点动静都会被吵醒。

于是她规定了，如果在8点钟之后回来，宁雪倩将不可以使用所有的水电气，不然的话，等下次再回来，她就锁门。

而在正常的训练时间内，宁雪倩根本没办法在那么早之前赶回来。

“她是有钥匙，但只是来洗澡而已，分手以后我也已经让她还回来了……也许只是她走的时候忘了拿走。”

我竭尽全力地回答。

许希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

“小唯，你喜欢她吗？”

许希突然问道，她的头侧向了一边。

“……我记不清了。”

我说。这是实话。

我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宁雪倩只在乎自己喜欢谁，而不在乎谁喜欢她。

“你一定不喜欢她。”

许希却很肯定的说道。

“如果你喜欢她，你就会知道，这绝对不是无心之举。”

“不，她平时就大大咧咧，”我下意识挠了挠头，辩驳道：“忘记这种事是很正常的吧。”

许希因为我说的话笑了：

“原来真有人会把别人表演出来的东西当真吗？”

“众所周知，宁雪倩之所以交往那么多男朋友，却很少有人能在两星期内坚持下来，就是因为她太挑剔了。”

许希一口气不连断地说出了宁雪倩的忌口：

“她不吃肥肉、不吃内脏、不吃动物皮、不吃头、不吃脚、吃鱼不吃有刺的、吃包子只吃皮不吃肉馅。姜丝要在炒菜的时候放，但是吃的时候一定要挑出来。”

“吃饭的时候吃的太快不行，吃的太慢也不行，都会影响她吃饭的速度。”

“但你从没知道过，对吧？”

许希说：“因为没必要。”

“她其实没那么多要求，只是她很讨厌吃饭的时候有人和她待在一起，又不想说的很清楚。

所以她故意表现的很挑剔，想尽办法让别人吃不下去，赶紧离开。除非她觉得，就算不知道这些，对方也不令她讨厌。”

“这件事，在你给我包扎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许希说着，手轻轻抚过医疗箱的背部，我看过去——

那里用粉红色的草莓创口贴标志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与我第一次遇见许希时，她往膝盖上贴的创口贴如出一辙。

“这个医疗箱是她留下来的，只有她会做这些无意义的小东西。”

……

如此说来，这个医疗箱种类完备到有些恐怖的地步了。

几乎你能想到的所有症状，这个医疗箱里都可以找到对应的药品。

别说父亲不可能那么细心地给我准备这些东西，甚至一般的家庭也没办法做到。

就像是——

有一个人提前列好了商品的清单，然后拿着这个单子去药房挨个药品去问一般。

或许这个人因为从小缺少这种关爱，因此没有太多经验。

她只是觉得药品越全越好，越完备代表着越安全，直到她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药品都收集在了一起。

……

“李唯……你，过来一点。”

嘈杂的课间，身边的人突然低声对我说道。

我转头看向这个初一中途转学过来的女孩——

虽然个子不高，却因为没有过多的空位，只能坐在最后一排和男生当同桌。

这个叫宁雪倩的女孩好像天性羞涩，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

“请，请你吃，水果。”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从桌肚里掏出一盒草莓来。

这个草莓看起来个头不小，反正从女孩平时有些吃紧的吃的用度上来看，对她并不是个小负担。

“不用了，太贵重了……”

考虑到她也许只是觉得吃独食不好意思，想随便的客套一下，我还是拒绝了：“你自己吃吧。”

“好，好吧，”女孩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很快把草莓放到课桌里，然后站起身说要我让她出去。

我站起身，让她从里侧出去，再转过身坐下时，面前却出现了一个魁梧的胖子。

“帮帮忙呗。”他脸上带着捉弄人的笑容，虽然是对我说的，眼神却瞟向了我身边的位子。

无论做什么事情，半途加入的人总是格外受排挤。

“宁雪倩！”

没过多一会，年轻的班主任气势汹汹地冲入了教室，直奔后排，看起来鼻子都要被气歪了。

“张扬说你偷了她的钢笔，有这件事吗？”

她这样说着，却是毋庸置疑的语气。

张扬的钢笔是他父亲从国外给他带回来的，价格昂贵，一向被他挂在身边炫耀。

现在丢了，到时候万一追究起责任来，班主任恐怕也要担责，自然很不高兴。

“张扬说，之前只有你去过他的座位，我再问你一遍，是你偷的吗？”

见女孩不说话，班主任又强调了一遍。

女孩依旧沉默。

“好，李唯，你是她同桌，给搜搜。”

压力来到了我这。

我只好侧过头去，把手伸进女孩的书包里，片刻以后拿出了一根镶着金边的钢笔。

“找到了。”我低声说道。

“好！果然是你，我是教不了你了！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爸，让他给你带回去！”

说着，人已经出了教室。

之后的一节课，我始终感到惴惴不安，像是身上不断地被针扎似的。

我想要转过头去看女孩的表情，但却又害怕而不敢。

直到听到了一阵滴答的声音。

像是一阵雨落下来，滴到了屋檐上。

清脆，响亮，却又隐秘。

同时一阵清甜的味道传来。

我转过头去，看到了我一生难忘的画面。

一把水果刀被插在了课桌的底板上。

“给我道歉。”

女孩很冷静地说道。

右手捏住左手的手腕处，稍微止住了流血的趋势，鲜血却仍旧像没关紧的水龙头一样，

永无止境地下落，

一直流到了装着草莓的塑料盒子里，

那原本就显得饱满多汁的水果此时被染上了一层鲜艳的色彩。

“对不起。”

那一刻我只能这样说道。

那一刻我只能在心里这样想：

真的对不起。

只要你能原谅我，

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不知不觉中，我低下了头，只能看到一滩血在我的视线中蔓延。

女孩的声音带着某种奇怪的蛊惑，接着说道：“既然错了，那就吃下它吧。”

一颗最大最饱满的草莓，被她拿了起来，

送到了我的嘴边：“吃下去，我就原谅你。”

吃下去吧。

吃下它吧。

“在我血流尽之前。”

后来我才知道，为何她刚刚只是沉默。

不会有她的父母来追究偷窃的事情了，

买那盒草莓的钱，来源于她父母车祸去世的赔偿金。

但宁雪倩一分钱都没有剩，

她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

换成了一盒一盒的草莓，

然后吃不完的，就任由她腐烂。

……

“李唯，我们以后一定都会幸福的，哪怕分开，”

许希在我回忆的同时，缓缓的说道：“因为恨比爱来的太容易，我们又太擅长用恨来换取爱。”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路是不同的。有的人走的是一条充满鲜花与阳光的路，正因为太过顺利与平坦，才显得短暂。而有的人要走的是一条充满黑暗的路，即使这样，他们也情愿绕远路，因为必须要练习奔跑。”

“所有的练习只是为了那一瞬间，只要等待，在黑暗的路上也总会有一瞬间照见一点路的轮廓，到那时，他们便会穷尽自己学会所有的技能，咬着牙跑过去，永不回头。”

“李唯，我们是一样的人，一样注定要在黑暗中奔跑的人，所以不要害怕遮掩自己。”

“好吧，”我打断了面前少女仿佛旁观者般冷漠的叙述：“很晚了，睡吧。”

我像逃跑似的逃出了房间，关上门后，将背抵在了房间的门上。

在很多时候，逃跑并不是逃避现实，只是想要重新开始而已——

我在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在沉睡的时刻，

悄悄走进了许希的房间，

偷出了她的手机，输入了早就知道的密码，

0927。宁雪倩说的。

然后手机打开了，

我如愿点击了手机的相册，

坐在客厅里颤抖着看到了那一段的视频。

昏暗的环境里，仿佛所有的光线都在交叉，

唯独呻吟声越来越大，

宁雪倩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有一瞬间，我们四目相对，

她的表情很平淡，

就好像，只是看见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