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真的以为自己并不嫉妒宁雪倩。

包括她圆滑的谈吐、豁达的人生态度、吸引人的魅力,都可以坦然接受。

包括她的轻视、取笑、漠然,都可以通通忽视。

——可以真心实意的祝她好,就像相信自己的人生能有自己做主那样。

但很多时候,我都不得不被人推着注意到一件事情。

宁雪倩其实和我母亲是一样的人,说一不二,从不开玩笑。

……

李唯在被吓了一跳以后已经被我劝走了。

我猜他走的时候估计还在为刚刚发生的事而偷笑。

而我悄悄告诉他没什么大事,我母亲刀子嘴豆腐心。

但心里明白并非如此。

“我说的事情是认真的,

你走吧,许希,随便去哪里。”

女人说。

就这样给我判了死刑。

我们两个站在昏暗的路灯下对峙着,我企图像以前那样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撒娇:

“不,妈,我可以解释……”

“不用跟我解释!”

母亲打断了我的话,鼻孔逐渐因为气愤而变大。

“主不会听的。我从来没教过你晚不归家,而和别的男人待在一起。”

“要知道,主的光辉还在你身上时你很懂事的,你爸在外辛辛苦苦的赚钱,他每次回来你还会专门给他脱鞋。你还记得你爸爸的脚……”

“够了!”

我却打断了女人的话,皱了眉头:

“早说过了,这件事本来只是意外,在工地上出什么意外都有可能——这世界上就算真的有神,神也不会因为你一天没有祷告,我一天跟别人待在一起就会降下责罚……”

“只要我们接下去好好的生活,”我真心实意地对母亲说道:“我们的生活就会好起来的……”

“你才是真够了!执迷不悟。”

母亲也再次重复了一遍:

“随便你要去哪,我不会再管你了。”

……

女人说完,独自一人上了楼。

我不甘地跟在她的身后,想要趁她开门和她一同挤进去。

她却像是提前知道了一样,在转身的那一刻把我从门口推了出去——

就如很多年前,我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她在大冬天关在门外,关了一天一夜那样。

这一次只会比这更严重。

我知道的,接下来不关我如何的哭喊,拍门,都没有用。

这是她的家,而我只是住客。

而且家里食材充足,只要她想出不出门,至少可以一个月不出门。

也没有人可以帮我——

周围的邻居都是些孤寡老人,吵醒了他们只会打开门来对我一顿臭骂。

我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漫长的煎熬开始了。

……

我搜遍了身上仅剩的现金,加上二手手机里面的零钱,加起来有30块左右。

如果一天只吃一顿饭的话,够我活3天。

黑暗中,我默默盘算道:

不管怎样,学校是不能不去的,

一是因为食堂里有免费的菜汤,食材单一也不用担心过敏的问题;

二是因为我在心中总有一些没有根据的期待——

或许母亲过个两三天就会软下心来,打开房门。

以此为根据,我如果是整天死死赖在门口耽误了学习,那就得不偿失了。

最后我确定了计划:

初秋的天气还不算寒冷,睡觉可以睡楼道;

洗漱可以在课间时间用学校的洗手池解决;

小区外一两百米处就有公厕,足够解决基本的生活问题。

想到这一切时,我短暂地燃起了些希望。

借着这股劲,我将头倚靠在灰白的外墙上,双手抱膝保温,然后沉沉睡去了。

……

3天的时间很快度过了。

在这之间,我借口让李唯别再找我,又去过宁雪倩班门口去找她,可她始终不在。

给她发消息也没有回。

我有时候安慰自己说,宁雪倩不知道这件事是好事,反正知道了她也做不了什么。

和她重逢后,我才知道她父母原来在她初一的时候就已经因车祸去世了,之后便她被一个有钱的远房姑姑收养了。

那个有钱的寡妇对她并不好。

虽然年纪挺大的了,但并没有育有子女,她唯一做过的比较费钱的事是送宁雪倩去跳舞,但也只是单纯觉得她身材好,跳起舞来漂亮。

其余时候她也经常口出恶言,

宁雪倩就连晚上饿了去冰箱拿一个苹果吃,也会被她骂作是小偷。

“小希,我感觉我好可怜啊……”

雪倩说起这件事时,哭着抱住了我。

当时我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很认真地跟她说:“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买给你。”

宁雪倩闻言,轻轻松开了我,她看着我的眼睛说道:“爱你,小希。”

她表情夸张地跟我说,

神情中却带着一丝苦恼:

“但我最近在控制体重耶。”

……

最后一天的时候,我没有去学校,红着眼睛在家门口敲了一天的房门——

门没有开。

手机早就没了电。

我知道现在已经无计可施,

已经死期将至。

直到李唯突然出现,将我堵在了教室门口。

“你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他认真的看着我说道:

“我觉得我应该知道。”

……

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事情会被记得很久,尤其是小时候的事情,只要没有立马被忘掉,那么就有可能记住一生。

比如说,我甚至还记得老家那条绕过村子的河叫做浠水,是身为小学老师的爷爷告诉我的,浠字有博大宽厚的意思。

我原本的名字是由他取的,就是用的这个“浠”字,因为他懂一些八字,说我五行缺水。

“谁知道你爸那个人没文化又粗心,去做出生登记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个错别字,给你改成了现在这个名字。罢了,罢了。”

每每说起这件事,他都会叹息一声,然后摸摸我的脑袋。

他似乎觉得很可惜。

不过在我上小学二年级以后就没人觉得可惜了,因为甚至连这件事都没人记得了。

……

于是我也闭上了嘴,心里想着,以后要让最亲近的人知道——

这源于我的某种羞耻心——

就算大家都没有兴趣了解,但只要有一个人知道,那就证明这还是一件珍贵的事。

只是我的判断严格,不是足够熟悉的朋友,没有资格知道。

……

宁雪倩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过到后来,我就再也没有问过她记不记得了。

……

那时候我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都在村子里面的小学读书,还是同桌。

那所小学以现在的目光来看破破烂烂,里面的学生大多都是留守儿童,老师的水平也不高,对人很严厉,经常打得人手通红。

但我记忆里却没有很无助的时刻——

因为我还没来得及感到无助,宁雪倩就会率先跳出来帮我。

她会在我被老师罚的时候帮我抄写课文,在体育课我因为哮喘没办法剧烈运动的时候陪我,帮我在教室里跑来跑去抓抢我文具的男生……

总之她真的很好很好……

好到她让我觉得,她是一颗裹着糖衣的毒药,因为一击致命而被设计得过于甜蜜。

后来她的父母为了她受到更好的教育,而在城里买了房,她要转去城里初中。

走时,她还会抱住我,带着哭腔跟我说:

“小浠,我会很想你,很想你的。”

但后来她也跟我说,

许希,你好恶心。

你应该去死。

……

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事情会被记得很久,尤其是小时候的事情,只要没有立马被忘掉,那么就有可能记住一生。

换句话说,我或许一生都没有办法忘记宁雪倩。

因为我的许多第一次都在她身上发生,所以之后无论谈到多少第一次,我都会第一个想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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