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娜紧握黑石,可她并不知道,在这枚契约之石的最深处,一个极度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意识碎片,正如同被冰封在万载寒冰中的火种,悄然维系着最后的存在。

这意识,属于真正的、最初的法兰娜。

此刻,这缕意识正蜷缩在由自身最深刻记忆构筑的两个光球之中,如同母亲怀抱着双生子,在绝对的虚无与寂静里,抵抗着最终的消散。

【第一个光球:雪原的微光与魔王的救赎】

记忆的开端,是无边无际的、刺骨的冰冷。

小小的法兰娜从一场浑浑噩噩的长眠中苏醒,发现自己被遗弃在一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的荒原上。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她单薄的衣衫,冻得她浑身青紫,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视野所及,只有白茫茫的死寂。饥饿、寒冷、以及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绝望,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认知。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冻僵吞噬时,一个佝偻、温暖的身影出现了。是一位年迈的、几乎同样衣衫褴褛的人类老妇人。老妇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颤抖的、布满冻疮的手,将她从雪地里挖出来,用自己仅存的、带着体温的破旧毯子紧紧裹住她,把她带回了附近一个几乎被积雪压垮的、摇摇欲坠的小木屋。

木屋里同样寒冷,但至少挡住了风雪。老妇人将自己本就少得可怜的食物——一些干硬的黑面包屑和融化的雪水——分给了她。老妇人总是沉默着,用那双浑浊却异常温柔的眼睛看着她,偶尔会用干枯的手指轻轻抚摸她冻得通红的耳朵。

一天夜里,老妇人搂着瑟瑟发抖的她,望着窗外无尽的飞雪,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喃喃低语:

“孩子…如果上帝…或者这世上的任何神明…认为你还应该活着…那就不要…死在这片被战争诅咒的土地上…”

“活下去…想办法…去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哪怕…只是去看看…真正的阳光…”

几天后,老妇人靠在墙角,静静地、永远地睡去了。她的身体在严寒中迅速变得冰冷、僵硬。

小小的法兰娜不知所措地推着老妇人,得不到任何回应。她靠着老妇人留下的最后一点食物残渣,在木屋里又熬过了不知多久。直到食物耗尽,寒冷再次席卷而来。她蜷缩在老妇人冰冷的遗体旁,意识渐渐模糊,觉得自己也要随她而去了。

就在她眼皮沉重得即将合上的那一刻——

吱呀——

木屋那扇破旧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一道高大、挺拔、披着黑色旅行斗篷的身影,逆着门外微弱的天光,站在门口。风雪灌进屋内,吹动了他的衣角。

法兰娜用尽最后力气抬起眼帘,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一双深邃如夜、却莫名带着一丝困惑与怜悯的黑色眼眸,正静静地注视着她。以及,那人身后,若隐若现的、几个形态各异、散发着微弱魔气的随从影子。

(记忆在这里变得温暖而连贯)——

她后来知道,那个男人叫克里斯,同时也是法。他是一位在魔族中崭露头角、特立独行的年轻强者。他救了她,没有问她从哪里来,为何独自在此。他只是沉默地带着她,离开了那片死亡的雪原。

克里斯话很少,甚至有些笨拙。他不会照顾孩子,最初只会僵硬地把食物递给她,或者在她做噩梦惊醒时,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但他会在她冷的时候,下意识地用自己宽大的斗篷裹住她;会在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身后;会在她因为魅魔血脉初次觉醒而痛苦时,整夜不眠地守在门外。

她像一株渴望阳光的藤蔓,紧紧地依附着他。从最初的恐惧与依赖,渐渐滋生出一种朦胧而炽热的倾慕。他是她的救赎,是她的全世界。

岁月流逝,她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力量也逐渐强大。他们一起经历了无数冒险与战斗,默契早已深入骨髓。在一个开满了幽蓝色魔荧花、有无数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史莱姆如同调皮精灵般跳跃嬉戏的山谷里——

克里斯,那个一向冷峻的男人,竟然罕见地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他单膝跪在她面前,手中捧着的不是戒指,而是一枚由最纯净的史莱姆凝液凝聚而成、内部封存着一朵永恒盛开的魔荧花的晶莹琥珀。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法兰娜…我…不太会说那些好听的话。但…你愿意…以后的路,都和我一起走下去吗?作为我的…夫人。”

那一刻,法兰娜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们在那些如同见证者般围绕他们欢快弹跳的史莱姆的包围下,紧紧相拥。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宾客的祝福,只有彼此和这片静谧的魔谷。她成了他的魔王夫人,他成了她唯一的挚爱与信仰。

【第二个光球:三万次轮回的冰冷尘埃】

与第一个光球的温暖截然不同,第二个光球内部,是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灰白。

这里没有连贯的画面,只有无数破碎的、飞速闪回的片段,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沙尘暴,每一粒沙尘都是一次失败的尝试、一次绝望的结局:

无数次,她试图告诉伊莉雅真相,换来的不是圣光的禁锢就是冷漠的忽视。

无数次,她与法(主角灵魂)在误解与仇恨中相互厮杀,直至一方或双方倒下。

无数次,她眼睁睁看着魔王城在圣光中化为灰烬,或者圣殿在魔焰中崩塌。

无数次,她感受到自己在循环重置时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以及希望一次次燃起又熄灭后的彻底麻木。

三万次的重复,将所有的爱、恨、悲、喜都磨蚀成了最细碎的、毫无意义的尘埃。这份记忆庞大到足以压垮任何意识,冰冷到足以冻结任何情感。它唯一的“价值”,或许就是铭刻下了“此路不通”的、血淋淋的教训。

真正的法兰娜的意识,就怀抱着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光球。一个代表着她为何而活,一个告诉她为何不能再这样活下去。

温暖与冰冷交织,希望与绝望共存。

这份意识太微弱了,无法主动沟通,甚至无法清晰思考。它只是凭借着一股源自本能的、近乎偏执的执念紧紧地包裹着这两份记忆,如同守护着最后的圣火。

这微弱的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未能激起可见的涟漪,却或许…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黑石持有者(现在的法兰娜/法灵魂)的潜意识与抉择。

而她(真正法兰娜的意识)所能做的,只有等待。在永恒的冰封中,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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