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璃坐在自己小院的门槛上，手肘撑着膝盖，掌心托着下巴，望着天边渐渐被染成橘红色的流云。

山风拂过，带来灵植园里清心草特有的微苦香气，也吹动了她额前几缕碎发。

来到灵溪宗，已经六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快得让她有时候会恍惚，觉得昨天还是那个拉着秋雨哥哥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村里泥巴路上的小丫头。

六年，足以让一个懵懂少女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也让她的修为从引气入体，一步步扎实地走到了炼气期七层。

但有些东西，似乎六年，甚至更久，都从未变过。

比如，她看向某个方向时，眼底总会不自觉漾开的温柔。

比如，她心里装着的那个人。

“秋雨哥哥……”她无声地念了一句，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只有自己才懂的羞涩笑容。

她记得无比清晰，六年前，灵溪宗的长老来到他们那个偏僻的小山村测灵根。

全村的孩子里，只有她和秋雨身具灵根，而且品阶都不低。

那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惊喜，不是因为能踏入仙途，而是因为她可以继续和秋雨哥哥在一起了。

离开村子那天，爹娘哭成了泪人，她却偷偷攥紧了小拳头，心里除了离愁，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

因为她知道，身边这个眉眼清俊总是带着懒洋洋笑意的少年，会和她一起去往那个传说中的仙家之地。

这六年来，也确实如她所愿。

他们一起在外门摸爬滚打，从最初什么都不懂，会被资深弟子欺负的新人，慢慢成了如今在青岚山小有名气的“林师兄”和“洛师姐”。

虽然宗门规定男女弟子分院而居，但她的院子离林晨的住处只隔了一片小小的竹林，几步路就到。

这六年，是洛璃生命里最充实的六年，也是最……煎熬的六年。

煎熬，源于那份深埋心底，日益滋长，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情感。

她喜欢秋雨。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在村里，他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糖人让给被其他孩子欺负哭了的她时，或许是每次进山捡柴，他总是走在前面，用削尖的树枝拨开带刺的灌木，回头叮嘱她“小心点”时。

又或许是初入宗门，她因为想家半夜偷偷哭泣，他却像早有预料般出现在她窗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从家乡带来的桂花糖时……

太多了，这样的瞬间太多了。

多到她的整颗心，早已被一个叫“秋雨”的少年占据得满满当当，再容不下其他。

在宗门里，秋雨哥哥不是那种苦大仇深，一心只有大道的修炼狂魔。

相反，他性子有些跳脱，爱说爱笑，修炼之余，总喜欢琢磨些稀奇古怪的小法术，或者拉着她漫山遍野地找好吃的灵果，看风景。

他心思细腻得像最柔软的绸缎，总能一眼看穿她细微的低落。

她修炼遇到瓶颈，眉头刚皱起，他第二天就会“恰好”拿来一本相关的修炼心得玉简，笑嘻嘻地说：“喏，路过藏书阁顺手抄的，你看看有没有用？”

她需要某种稀有的药草炼制丹药，还没开口，他不知从哪里探听到消息，几天后就会带着还沾着露水的药材出现，轻描淡写地说：“运气好，碰上了。”

她一直都知道，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好”和“运气好”。每一次的“顺手”，都是他默默的用心。

她都小心地收藏着，每一次，心都会软下一块，暖上一分。

她对他好，更是成了本能。

自己省下的灵石，买的都是适合他用的丹药符箓，宗门任务得来的贡献点，总是先紧着他需要的功法去换，听说灵风谷有一种能温和拓宽经脉的“暖玉髓”，她明知有风险，还是偷偷接了任务跑去，差点被守护妖兽所伤，回来后却只字不提危险，只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暖玉髓塞给他，说是任务奖励丰厚，自己用不上。

她什么都愿意给他。

最好的丹药，最趁手的法器，最甜的笑脸，和最完整的毫无保留的真心。

她一直在等。

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等自己再优秀一点，等气氛刚好，等月光再温柔一些……等他或许也能先开口。

可是，秋雨哥哥对她极好，好到让所有同门都默认他们是一对，他却从未明确说过什么超越兄妹，朋友界限的话。

他的好，温柔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像春日暖阳，晒得人浑身舒适，却又像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琉璃，无法真正触及内核。

这种若即若离，让她甜蜜，也让她心焦。

“唉……”洛璃轻轻叹了口气，收回望向天边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鞋尖上沾的泥土。

今天她又去后山瀑布那边练剑了，因为知道秋雨哥哥喜欢在那附近打坐，说不定能“偶遇”。

果然遇到了。

他结束打坐，看到她，眼睛便弯了起来，走过来很自然地用指尖擦掉她鼻尖上溅到的水珠，笑着说：“我们阿璃练剑这么刻苦，以后怕是要成宗门第一女剑仙了。”

他的指尖很凉，触感却像带着电，让她瞬间从鼻尖红到了耳根。

她嗔怪地瞪他一眼，心里却像炸开了一朵糖云，甜得发慌。

他叫她“阿璃”，只有他这么叫。

声音总是带着点慵懒的拖长，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他说她刻苦，可他不知道，她这么努力，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能更快地追上他的脚步，能更有底气地站在他身边。

两时后。

“洛师姐！”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洛璃的思绪。

是同院的一个小师妹，跑得气喘吁吁，“洛师姐，林师兄让我告诉你，他今晚要去执事堂交接任务，晚点再来找你，让你别等他吃饭了。”

“哦，好，知道了，谢谢。”洛璃连忙收起脸上的怅惘，换上温和的笑容。

小师妹眨眨眼，促狭地笑道：“师姐，林师兄对你可真好，去哪都记得跟你说一声。”

洛璃的脸又有些发热，轻轻推了她一下：“快去吃饭吧，就你话多。”

看着小师妹跑开的背影，洛璃的心又活络起来。

看，他事事都会想着她，这不就是……一种证明吗？

或许，是她想多了。

林晨哥哥只是性子如此，不善于直接表达？

或许，他也在等？

一个念头，突然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生辰了。

今年，她要不要……主动一点？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骤然加速，手心都有些冒汗。

她想起上次一起做宗门任务，路过山下的城镇，在一家首饰铺子前，她多看了几眼一支雕着玉兰花的白玉簪子。

很简单，很素雅，她其实并不是多么想要，只是觉得那玉兰花的形状很好看。

当时秋雨哥哥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把她拉走了。

如果……如果生辰那天，他能送她那支簪子……

不，哪怕不是簪子，只要他有所表示，只要他给她一个不同于往常的，带着明确暗示的眼神或话语……

那她是不是，就可以鼓起勇气了？

想到这里，洛璃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决定去膳堂吃点东西，然后继续用功修炼。她要让自己在生辰那天，状态最好。

她要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然后……或许，就能等来她期盼了这么多年的答案。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少女怀春的心事，像山间弥漫的薄雾，朦胧而美好，为这修仙界的清冷山水，添上了一抹最动人的暖色。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竹林另一端，她心心念念的秋雨哥哥，正倚在窗前，指尖把玩着一枚刚刚到手灵气盎然的碧绿丹药凝碧丹，对炼气期修士稳固境界有奇效，价值不菲。

秋雨眼神却掠过竹林，望向她小院的方向，深邃的眼底闪过复杂情绪，温柔却没什么温度。

“阿璃……”

“再等等……就快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宗门内的照明石依次亮起，柔和的光晕驱散了夜色。

洛璃从膳堂回来，心情很好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她特意多吃了一碗灵米饭，还给自己加了一份平时舍不得买的蕴含微弱灵气的蜜酿灵果，算是提前犒劳自己。

回到小院，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打坐修炼，而是从储物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针线篓。

里面不是符纸朱砂，而是些凡俗女子常用的针线布头。

她捻起一根细针，就着灯光，开始缝补一件月白色的内门弟子服这是秋雨的。

前几日他练习一个控火术时不小心燎到了袖口，破了个小洞。

他本人浑不在意，说打个补丁就好，或者直接申请换新的。

但洛璃看到了，却悄悄记在心里，趁他不注意，把衣服“偷”了回来。

“宗门发放的衣物哪有我缝的仔细……”她低着头，指尖灵活地穿梭，针脚细密匀称。

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恬静美好。

这些年，林晨很多贴身的衣物，几乎都是她亲手缝制或浆洗。

她总觉得，宗门统一的衣物不够舒适，她选的灵棉料子更软，她缝的针脚更牢固。

这似乎成了她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占有欲，尽管她从未宣之于口。

缝好最后一针，她凑到唇边，轻轻咬断线头，然后把衣服举到灯光下仔细查看。

破洞处被她用同色丝线绣了一丛小小的青竹，既修补了破损，又别致清雅。

“他应该会喜欢吧？”洛璃满意地笑了笑，脸颊泛起红晕。

她想象着林晨发现这个小心思时的表情，是会挑眉讶异，还是会像往常一样，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说一句“我们阿璃手真巧”？

光是想象，就足以让她心头小鹿乱撞了。

将衣服仔细叠好，放在一旁，洛璃终于静下心来， 盘膝坐在蒲团上，准备开始每晚的必修课打坐炼气。

然而，今晚她却发现自己的心绪难以平静。

脑海里总是反复出现白天林晨为她擦去水珠的画面，他带笑的眉眼，他慵懒的语调，还有对几天后生辰的种种期待……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扰得她气海中的灵气都有些浮动。

“静心，洛璃，静心。”她暗暗告诫自己，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引导灵气在经脉中缓缓运行。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熟悉的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洛璃的心猛地一跳，气息差点紊乱。

她赶紧收敛心神，结束周天运转。

几乎是同时，敲门声响起，伴随着那让她心跳失衡的嗓音：“阿璃，睡了吗？”

“没，没睡！”洛璃几乎是跳起来去开门，动作快得带倒了一旁的蒲团。

院门拉开，月光和灯光交织下，林晨斜倚在门框上，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嘴角噙着笑，手里拎着一个小巧的食盒。

“任务交接得顺利，路过膳堂，看到还有新出炉的灵蜜糕，想着你爱吃，就给你带了一份。”

他把食盒递过来，目光自然地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晚上吃饭了没？不会又随便凑合了吧？”

他的关心如此自然，如此细致。

洛璃接过还带着微温的食盒，心里那点因为等待而产生的微小怨气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甜。

“吃过了，吃的很好。”她小声回答，让开身子，“进来坐坐吗？”

林晨却摇了摇头，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院内石桌，看到了那件叠放整齐的弟子服。

他眼神微动，笑意加深了几分：“不了，天色不早，你早点休息，衣服……谢谢了。”

他看到了！

他注意到那个绣纹了！

洛璃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他，期待着他更多的评价。

然而，林晨只是伸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亲昵又自然：“我们阿璃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好了，我回去了，你也别修炼太晚。”

说完，他转身，挥了挥手，身影很快没入竹林小径的黑暗中。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洛璃还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食盒的提手，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甜的是他记得她爱吃的点心，是他亲昵的触碰，酸的是他每次都是这样，给予温暖，又恰到好处地止步，从不越界，涩的是她满腔的话，每次到了嘴边，却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出口。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

食盒里灵蜜糕的香甜气息丝丝缕缕地飘出来。

她打开食盒，拿起一块还温热的糕点，小小地咬了一口。

甜糯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却似乎压不住心底那莫名的怅惘。

“林晨哥哥，你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对着空气，轻声问出这个盘桓在她心头无数遍的问题。

没有人回答。

只有窗外的月光，安静地洒落一地清辉。

几天后的生辰，真的会不一样吗？

她不知道。

她只能怀抱着这点渺茫的希望，继续等待。

夜还很长，她的心事，也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