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不冤枉,自有审判官会定夺。”
他盯着克莱斯那张绷着的脸,气不打一处来:“不是,难道不应该是你听信我的话把我放掉,然后我们一起去调查真相这样的剧本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克莱斯的眉头微蹙,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悦:“我不是吟游诗人,你也不是剧院导演。我曾在光明神的雕像下立下誓言,坚决恪守骑士誓言。凡涉重罪者,必须交由审判庭裁断。剧本?你当这是童话故事吗?”
“那你的骑士誓言里是不是还有一条,证据不齐,无故冤枉平民,不可取!”
“若有嫌疑者,应当暂且关押,严加看管!”
“你凭什么认为我有嫌疑啊!?”
“就凭你是埃利奥斯家家主亲自下令通缉的!”
两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你一句我一句,引的几个路过的骑士不由得将疑惑的目光投了过来。
克莱斯瞥了一眼,随即抬手攥紧锁链,洁白的手套一扯,锁链“哗啦”绷直的声响传到了那几个骑士的耳朵里,伴随着的是克莱斯那略冷的声线:“你们应该关注的不是我这里,今天的巡逻任务还剩多少?是需要我陪你们一起加训吗?”
那几个骑士被克莱斯的话噎得一僵,握着长矛的手紧了紧,互相递了个眼神。
领头的年轻骑士挠了挠头盔边缘,低声应道:“不了不了,您这天天巡逻强度比我们高多了,你歇着,歇着哈!”说罢,几人快步转身,脚步却比来时慢了些,其中还有个别人偷偷回头瞥了眼尤里安,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能力盗窃圣剑,绑架帝国皇室成员的人。
随着脚步声渐远,两人之间又恢复了沉默。
他盯着克莱斯紧绷的侧脸,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铐边缘,思索了半天后才缓缓开口,语气没有了刚刚的急躁,多了几分沉稳和冷淡:“那个老家伙说我盗窃圣剑和禁书,绑架皇室。那么好,你今天能说出我怎么做到的,我就认罪。”
克莱斯闻言一愣,却看到尤里安再次开口道:“你认为我是如何溜进日轮城地下的封印之地,绕过上百名超阶圣火骑士的视线,破开九道魔力封印,独自一人扛着圣剑,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成功溜之大吉,过了半个多月才被人发现的?”
他被尤里安的连串质问钉在原地,握着锁链的手不自觉松了半分,洁白的手套边缘蹭过冰冷的金属发出一阵声响。
他之前只是想着顺便帮埃利奥斯家抓一个通缉重犯,根本没有细想或者细看过这些证词有多么荒谬。
“我…”克莱斯张了张嘴,试着反驳一下,却半天都想不出这话该从哪里反驳。
当初他进入日轮城偶遇过一位圣火骑士,闲聊的时候也提到过守护圣剑的封印之地。
“别说偷了,就是进来一只苍蝇也得被站岗的人劈成三段扔到外面去。”
“我听说,历代圣剑都沉得要命!你知道瓦莱昂家用来对付大型魔族的长枪不?五十多斤!每一把圣剑都比那玩意沉!”
这两段曾经简短的谈话让克莱斯的思绪飞远了些,差点松开紧握着铁链的手。
他回过头撇了眼尤里安,那略显阴柔的面容和并不健壮的身体,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当上骑士的料,也很难想象他扛着那么沉的东西潜逃出日轮城的画面。
“绑架……呃…不,盗窃禁书…又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盗窃禁书这四个字儿,尤里安耸了耸肩,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语气里的嘲讽显而易见:“克莱斯,你见过那禁书吗?”
他顿了顿,没等克莱斯回答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那玩意比历代圣剑藏的都深,除了每一代的埃利奥斯家家主和继承人,还有谁知道?我就是偷了袋金币就给我扣了这么顶大黑锅,我都快冤死了!”
“继承人……”克莱斯低喃着,嘴里重复着这三个字,一时间想不起来什么东西,就又被尤里安打断了思路。
“所以啊,克莱斯,我就是个被冤枉的贵…嗯不,一个被贵族老爷扣上一口能盖住半个日轮城那么大的黑锅的小小平民,你那么正直……一定会为我做主的吧?”
“我……”克莱斯张了张嘴,他想说“骑士只遵循审判庭裁决”,“骑士的职责只是押送犯人”,“这些话你可以留到审判庭上再说”。
可是……真要把这个被家族流放,听上去受了莫大冤屈的少年押到审判庭,那他岂不是有可能带着永远也撇不清的冤情就这样死掉?而真正的幕后黑手……
不,这种事他已经见过太多了,就算他想,他也不能,且不应该插手这些事。这不是他一个旁系家族的见习骑士能够掺和的,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监牢已经就在眼前了。
“我不能……”克莱斯刚一开口,监牢大门突然冲出一个浑身是血的骑士,跌跌撞撞的摔倒在了地上。
“有人…将瓦伦家的……!”话音未落,他的喉咙突然发出一阵古怪的喉音,随即猛地喷出一口深蓝色的液体,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那滩深蓝色的液体洒在青石砖上,在阳光的映射下像是一朵盛开的毒花,带着刺鼻的炼金药材气味。
克莱斯僵在原地,握着铁链的手骤然收紧,立刻警惕了起来。
“这味道…是魔血和骨髓菇?”尤里安的话引起了克莱斯的注意,他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看见地上原本已经没了生息的骑士身体突然剧烈抽搐了起来。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那名本该死去的骑士缓缓起身,浑身上下发出诡异的声响和骨骼摩擦发出的咯咯声,令两人都心头一颤。
“我去!僵尸来的!?”
尤里安才刚吐槽完,那个骑士就高举起了手里的剑,向着两人挥砍了过来。
“小心!”克莱斯几乎是凭着见习骑士的本能,猛地将尤里安往身后一拽,同时拔出腰间长剑,“当”的一声脆响,堪堪挡住那柄劈来的骑士剑。
剑刃相撞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低头却看见那名“骑士”的双眼泛着浑浊的灰白,嘴角还挂着未干的深蓝色液体,脖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仿佛骨头早已和血肉脱节。
“这是傀儡,不要和他正面硬拼!”尤里安被拽得踉跄了一下,连忙提醒道:“他们已经不是活人了!将它的心脏彻彻底底地破坏掉,切断魔力来源!”
克莱斯听的心头一震,握着长剑的手不由得攥紧了一些。
人体炼金术是全大陆公认的邪术,是绝不允许实施和试验的,哪怕对象是穷凶极恶,罪大恶极之人,这太有违道德了,也就那些邪教组织才会使用。
这……大概就是瓦伦家的手笔了。
至少克莱斯是这么想的,他们竟敢用活生生的骑士做实验,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栽赃,而是公然践踏帝国法令和身为人类的人性。
他紧盯着傀儡,猛地侧身避开对方横扫的剑刃,同时剑尖朝下,朝着傀儡的心脏位置刺去。
“噗嗤”一声,长剑没入傀儡的胸膛,却没传来预想中刺穿血肉的触感,反而像是扎进了凝固的泥浆里。
傀儡只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非但没有倒下,反而伸手抓住了克莱斯的剑刃,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另一只手握着骑士剑,朝着他的脖颈劈来。
“你破坏的还不够彻底!使点劲转一圈!”尤里安急得大喊,弯腰捡起地上那名骑士掉落的长矛,猛地朝着傀儡的手腕掷去。
矛头顿时贯穿了傀儡的手腕,骑士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那条鲜血淋漓的胳膊却还是砸在了克莱斯的肩膀上,力道之重让他紧咬牙关,差点没站稳跪了下去。
克莱斯趁机抽回长剑,手腕一转,剑刃划出一道冷光,再次刺向傀儡的心脏。
这次他用了全力,剑尖穿透傀儡的血肉,顺着刚刚的伤口深深扎入胸腔。直到剑柄抵住盔甲,他将剑狠狠地扭转了一圈,深蓝色的液体与血肉顺着剑刃喷涌而出。
傀儡的动作骤然僵住,灰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随即彻底黯淡,“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盯着地上彻底失去动静的傀儡骑士,克莱斯剑上的深蓝色液体顺着剑尖滴落在青石砖上,晕开一小片诡异的痕迹。他肩膀上还残留着傀儡胳膊砸下来的钝痛,可此刻心里翻起的波涛远比此时身体带来的痛感更为汹涌。
“得抓住这个机会,赶紧把这小子收编进主角团里。万一他就这么死在这儿了,指不定剧情又要起什么波澜。”
尤里安这么想着,叹了口气,走到那个傀儡的身边蹲下。
在克莱斯疑惑的不解的目光下,他伸手将骑士瞪得浑圆的眼睛闭了起来,回过头看向了克莱斯:“你猜猜,这是谁的手笔呢?”
尤里安的语气很平淡,淡的克莱斯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以沉默回答他。
见克莱斯支支吾吾,指尖在傀儡冰冷的盔甲上敲了敲,声音里多了几分刻意的轻描淡写:“你不用急着回答,可以先想想为什么瓦伦家如此肆无忌惮的在边境地区做这种事。这里可是你们家族的地盘,他们敢这么光明正大的用骑士做活体炼金试验,背后站着谁我不好说。”
这句话像颗石子砸进了平静地水面,溅起的涟漪瞬间在克莱斯的心里扩散开来。
再看地上傀儡胸口被腐蚀的双翼天使徽记,之前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疑点,此刻全拧成了一根刺,扎得他呼吸心口一阵阵刺痛。
“不可能。”克莱斯下意识反驳,但是他没了之前的底气,声音轻得像是在试着说服自己,“埃利奥斯家可是帝国三大家族之一,怎么会和这种禁术有所牵连?”
“贵族?”尤里安笑着点了点头,语气里尽是嘲讽的意味:“贵族又怎么了?龌龊事一样没少干。你知道埃利奥斯家的审判台每年有多少枉死的平民?你又知道埃利奥斯家的贵族背地里做过多少见不得光的交易?我之前好歹也是他们家的人,他们干过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
“你……给我闭嘴。”
“你这就破防了?我还有不少实话没和你坦白呢,其实你们瑟兰菲特家……”
“我说了,闭嘴!”
与克莱斯那道有些压抑不住怒意的呵斥同时传来的,还有来自监牢深处剧烈的爆炸声。
两人不约而同的同时回头望去,深蓝色的浓烟裹挟着硫磺的气味扑面而来,原本伫立在原地的骑士团监牢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瓦砾堆,好几个被炸飞出来的骑士躺倒在地,不知生死。
“喂!你先别上!你先给我镣铐解了啊!”
看着焦急地朝监牢跑去的背影,尤里安站定在原地,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唉……一看就是上头了。”